梅金凤望着徐澈被火光映亮的侧脸,突然发现他笑起来时,右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
大蛊师不知何时出现在众人身后,拄着蛇头杖幽幽道:“年轻真好啊...”
她浑浊的眼中映着跳动的火焰,“老朽像你们这么大时,也曾把苗疆十八寨的鼓楼都给掀开过.......”
篝火忽然“噼啪“爆出一串火星,映得大蛊师布满皱纹的脸忽明忽暗。
她一边说一边手中的蛇头杖轻轻点地,发出“咚咚”的闷响,整个苗寨霎时安静下来,连夜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众人静静的聆听着大蛊师的过往故事。
“师父——”
这时,魏淑芬突然扑到大蛊师膝前,银项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我要听您和左门长的故事!”
她眼睛亮得惊人,活像只讨食的小狐狸。
张淑英和罗淑宁也一左一右围上来,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罗淑宁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角,差点栽进火堆里,被端木瑛用银针勾住衣领才没破相。
“胡闹!”
大蛊师作势要打,枯瘦的手掌却轻轻落在魏淑芬发顶,“都是要当师父的人了,还这般没规矩...”
她浑浊的眸子望向远方,火光在其中跳动,像是点燃了尘封的记忆。
徐澈悄悄掐了个静心诀,篝火周围顿时泛起淡淡金光,将虫鸣风声都隔绝在外。
梅金凤惊讶地发现,连火星炸裂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六十年前...”
大蛊师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润起来,仿佛时光在她喉间倒流,“老朽还是苗疆最野的姑娘,骑着白虎走遍十万大山...”
“那年三一门大会,各派都去观礼。我穿着最贵的银饰,带着最毒的蛊...”
她摸了摸脸颊,那里有道几乎淡不可见的疤痕,“结果刚到山门,就撞见个白衣少年在扫地。”
端木瑛的银针突然掉在地上。
众人屏住呼吸,听的入神,连徐澈也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那扫帚在他手里,比你们的法器还灵。”
大蛊师的蛇头杖在地上划出优雅的弧线,“我故意踢翻簸箕,他头也不抬就接住了所有灰尘...”
老太太突然咯咯笑起来,露出缺了颗虎牙的牙床,“我气不过,放了只金蚕蛊在他衣领里......”
夜风拂过,篝火“呼”地窜高三尺。
众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寨子里所有的苗女都围了过来,银饰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有年轻姑娘忍不住小声问:“后来呢?”
“后来啊...”
大蛊师突然抄起酒坛灌了一大口,“我们因此相识,我天天往三一门跑,气得师父要给我下绝情蛊。”
她醉眼朦胧地指向陆瑾,“你们家那个老古板,次次都拦着不让我进山门...”
陆瑾额头冒出细汗。
他没想到师父还有这种光辉时刻?
...
随后大蛊师讲着讲着就睡着了,众人略微无语住。
魏淑芬三姐妹将大蛊师抬回去屋子睡觉。
这时,陆瑾突然放下酒碗,凑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促狭的光芒:“清源师弟,说起来...”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引得众人都竖起耳朵,“你可知道之维师兄如今云游到何处了?”
徐澈正用银针挑着块烤得焦香的竹虫,闻言手腕一抖,竹虫“啪嗒”掉进火堆里。
他无奈地笑了笑:“上次来信说是在巴蜀一带...”
突然疑惑的眯起眼,“陆师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别误会!”
陆瑾连忙摆手,道袍袖口扫翻了郑子布刚倒满的米酒,惹得后者一阵哀嚎。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像个少年人似的压低声音:“我就是好奇...如今你和之维师兄,到底谁更强一些...”
徐澈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火光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跳动:“师父常说...”
他突然学着张静清那种老气横秋的腔调,“修道之人,当以济世为怀,逞凶斗狠实非...”
“得了吧!”
郑子布突然把酒碗重重一放,“上次绵山,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是怎么吓的全性!”
徐澈耳根微红,轻咳一声:“其实我上一次与之维师兄切磋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勉强打平吧...”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裤带,“若是现在的话...”
突然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可能...大概...或许...我会略胜半筹?强上一点点...”
“这样么...”
陆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这时,端木瑛突然转头看向徐澈,问道:“清源道长,你说蝎毒若入肝经,该当如何化解?“
徐澈正剥着烤板栗,闻言手指一顿,栗子“啪”地掉进火堆。
他下意识答道:“当取太冲、行间二穴,佐以...”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只见端木瑛和魏淑芬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
“哦?”
魏淑芬的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银项圈上的铃铛叮当作响,“道长对医道也有研究?”
徐澈干笑两声,“略懂一二...”
端木瑛一点点凑过来:“那你说说,《黄帝内经》中#39上工治未病#39作何解?”
“这个嘛...”
徐澈摸了摸鼻子,突然伸手摘下端木瑛发间一根银簪,在泥土上画起经络图,“就像这样......”
...
接下来的篝火晚会气氛却愈发活跃。
端木瑛与魏淑芬像两只欢快的小鸟,围着徐澈转来转去,时不时抛出几个医术与蛊术上的问题。
蛊术徐澈是不懂的。
但是对于医术上,徐澈就略懂一些了,毕竟道医也差不多算是同宗同源的,许多道士都会点医术。
医术中的人体穴脉道家中也需要学习的。
在涂山的时候也跟着翠玉灵学过蛭妖一族的医术。
也算是见多识广。
所以他对于医术上还是有一定的见解的...
所以,对于二人的问题,徐澈耐心解答,尽所能的去讲解,偶尔穿插几句玩笑,逗得她俩咯咯直笑。
很快徐澈因为颜值高又懂得多说话又有趣等等闪光点,吸引了一大堆女生在身边,叽叽喳喳的......
陆瑾与郑子布对视一眼,笑着对饮。
王子仲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黯淡无光。
突然,一只纤细的手搭在他肩上。
“小王,发什么呆呢?”
端木瑛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歪着头看他。
“没...没什么。”王子仲慌忙低头,假装整理药箱。
端木瑛撇撇嘴,“喂,你不会吃醋了吧?”
“啊?!”
王子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手一抖,药箱直接就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
端木瑛笑得前仰后合,“逗你玩的!你这一路上跟着我身边帮我打下手,也算是我最好的助手了谢谢了!”
王子仲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不用谢...都是我自愿的...”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嘴里。
火堆另一侧,徐澈正用金光咒凝成的人体经络图讲解医理,引得魏淑芬三姐妹及寨中苗妹子们连连惊叹。
端木瑛望着那边的身影,“不过小王...”
她转回头,神色罕见地认真起来:“说句实话,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发现你人不错的,但是我对你真的没有那种感觉,我也只是把你当做同道上的伙伴与朋友,而且,我看得出来,你在医术上很有天赋。”
“所以,我不想耽误你的宝贵时间,所以就是...唔...你懂吧?就是...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有这个时间和精力...不如去找别家的姑娘吧...”
端木瑛拍拍他的肩膀。
“总之就是,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同道,但...不是那种关系,你能明白吗?”
“......”
闻言,王子仲的眼镜滑到鼻尖都忘了去扶。
他盯着地上的篝火看了许久,才低声道:“我...我明白了,谢谢你端木小姐...”
“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
她望向徐澈的方向,“有些人就像天上的鹰,你看得见,却永远追不上,而当你不再执着于天上的鹰时,你回头会发现地上会灵芝仙草在等你摘取...”
“我明白。”
王子仲突然打断她,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是大夫,我自然知道对症下药的道理。”
“好...”
端木瑛松了一口气,“谢谢你能了理解我!”
闻言,王子仲苦涩的笑了笑。
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端木瑛见状抬了抬手欲言又止,最终也什么没说。
望着王子仲一点点离开直至消失在苗寨中。
徐澈踩着满地斑驳的月影走来时,正好看见端木瑛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王居士这是去?”
徐澈探头张望,道袍下摆扫过地上未熄的火星,带起几点飞灰。
“他有事先走了。”
她轻笑一声,用银针挑起一缕发丝把玩,“话说,你怎么过来了?不在那边当你的#39医道圣手#39了?”
“哎——”
徐澈夸张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竹凳上。
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吓得他赶紧用金光咒托住。
“那群姑奶奶问东问西的...”
他揉着太阳穴,“刚开始还正经讨论医术,后来居然问我天师府有没有双修功法!”
端木瑛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银针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被徐澈顺手接住。
月光下,针尖还带着淡淡的药香。
“没想到清源道长也有招架不住的时候啊!”
她揶揄道,伸手想取回银针,却被徐澈灵巧地避开。
“当然啦!”
徐澈将银针在指尖转出个漂亮的剑花,“我又不是神仙...”
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要说双修功法,龙虎山后山藏书阁第三排确实有本《阴阳参同契》...”
“呸!”
端木瑛红着脸啐了一口,银针“嗖”地飞回发间,“你们天师府果然没个正经!”
远处突然传来梅金凤的惊呼。
只见她被魏淑芬三姐妹围在中间,苗女们正七手八脚地往她身上挂银饰。
徐澈刚要起身解围,却被端木瑛的银针勾住衣角。
“急什么?”
端木瑛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小梅姑娘戴着苗银挺好看的。”
“也是...”
徐澈望着端木瑛被月光镀上银边的侧脸,忽的一笑。
夜风掠过寨前的经幡,将远处梅金凤的嗔怪声和姑娘们的笑声揉碎了吹散。
...
夜风拂过苗寨的竹楼,发出沙沙的轻响。
陆瑾手中的酒碗不知何时已经见底,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盯着篝火余烬中最后一点跳动的火星,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了,选择开口:
“清源师弟...”
声音有些发紧,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徐澈正用树枝拨弄火堆,闻言抬头。
火光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右眼角那颗泪痣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师兄有话但说无妨。”
其实他早看出了陆瑾的心思。
那是关于他十八年前被张之维一巴掌打哭的心结...
陆瑾深吸一口气,突然“啪”地一声将酒碗扣在地上。
这个动作引得不远处正在收拾银饰的魏淑芬三姐妹齐刷刷转头。
“与我切磋一场。”
陆瑾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久违的战意,“就在明日。”
夜风突然静止。
远处传来梅金凤银铃般的笑声,与此刻凝重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徐澈轻轻放下树枝,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可以。”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陆瑾瞳孔微缩。
他没想到对方答应得如此干脆,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好!那就明天!”
陆瑾猛地站起身,道袍下摆带起一阵风,“就在寨外的青石坪。”
郑子布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醉醺醺地搭上陆瑾的肩膀:“老陆啊...嗝...你该不会还惦记着十八年前...”
“闭嘴!”
陆瑾耳根通红,一把推开好友,“这次不一样!”
他握紧拳头,“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
“十二岁的孩子了。”
徐澈突然接话,眼中带着善意的调侃,“师兄如今三十而立,确实不该再...”
“张清源!”
陆瑾气得连师弟都不叫了,“你!”
徐澈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竹梢的夜莺。
他起身拍了拍陆瑾的肩膀,动作轻得像是拂去一片落叶:“明日辰时,青石坪见。”
月光下,陆瑾望着徐澈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八年前那个午后。
同样修长的身影,同样从容的步伐——
只不过那时是张之维,如今是张清源。
“老陆...”
郑子布醉眼朦胧地晃了晃酒壶,“你该不会...嗝...又要...”
“滚!”
陆瑾一脚踹过去,却踹了个空,自己差点栽进火堆里。
当年十二岁,被年长五岁的张之维打哭!
现在过去十八年,他三十岁,面对这小自己六七岁的张清源,他想着,总不可能再被张清源打哭吧?
这次他要把他师兄张之维的账,在徐澈身上找回来!
虽然明知道徐澈很强,但他不怕!
他要打破心结!
不说十招二十招了,半招都行!
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但目前张之维在巴蜀之地,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他小酒一喝,干脆就找和张之维差不多强的徐澈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