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就在这时,一阵清幽的香气随风飘来。
三人同时转头,只见漫天飞舞的花雨中,一道窈窕的身影踏着月光款款而来。
凤牺一袭素白长裙,衣袂飘飘,银发如瀑般垂落,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她额间的金色印记熠熠生辉,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空之中,带起片片花瓣翩跹起舞。
最令人惊异的是她身后若隐若现的狐尾虚影,在月光下流转着梦幻般的光彩。
凤牺的声音轻柔而悠远,她仰望着漫天飞舞的苦情花瓣,红眸中倒映着点点荧光。
微风拂过,她耳畔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应和着这棵古老神树的低语。
“我们涂山狐妖的力量,皆源于苦情树的馈赠。”
她抬起手,一片花瓣轻盈地落在她掌心,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晕,“她是最有情的存在——”
说到这里,凤牺的语气突然变得坚定,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比起那些看见人妖相恋就喊打喊杀的道貌岸然之辈,苦情树何尝不是世间最伟大的生灵?
她以宽广的胸怀包容着每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无论他们来自何方,是何种族。”
夜风骤起,吹动她火红的长发,发间的铃铛叮咚作响。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带着几分哀伤:“可是......苦情树也是最无情的。”
一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徐澈肩头,他低头看去,发现那花瓣上竟隐约浮现着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她只允许人妖相恋者转世续缘,却对人类与人类、妖怪与妖怪的爱情视而不见......”
凤牺的声音微微发颤,
“若其中一方死去,另一方便只能孤独终老,在漫长的岁月中守着回忆度日......这是何等的残忍啊。”
“母亲......”涂山红红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
凤牺微微一笑,那笑容仿佛能让满树繁花为之绽放。
她朱唇轻启,声音空灵而悠远:“情之一字,本就是世间最玄妙的存在,苦情树见证的,从来都不是完美,而是最真实的执念与遗憾......“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停留在徐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
“徐公子,你认为,情之一字,作何解?”
夜风骤起,卷起无数花瓣在他们周围盘旋飞舞,仿佛为这场相遇谱写着最动人的乐章。
徐澈望着在凤牺掌心流转的金色花瓣,喉结微微滚动。
夜风掀起他青色衣袂,发梢间沾着的苦情花碎屑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他分明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某种无形压力。
那不是来自凤牺的威压…
而是穿越千年时光沉淀的、关于“情“字的诘问。
“情啊......”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看着上面若隐若现的古老纹路,“就像这苦情树的花。”
涂山红红倏然转头,耳坠上的红玉髓在风中轻晃。
她看见徐澈指尖的花瓣突然迸发出微弱的金光,那些原本模糊的纹路竟开始游动,渐渐拼凑成两个纠缠的古篆——“痴”与“妄”。
“此话怎讲?”
凤牺广袖轻拂,身后狐尾虚影在月华中愈发清晰,宛如一道流淌的星河。
徐澈向前踱了半步,靴底碾碎几片落花,暗香浮动:“您看这花瓣,承载着千百年来痴男怨女的祈愿。”
他指尖轻弹,那枚花瓣便化作流光没入树干,“可当转世续缘之时,却是用记忆与妖力为代价,何其讽刺?以忘却为代价的延续,究竟是情的救赎,还是对真心的亵渎?”
苦情树突然无风自动,万千花瓣簌簌而落,在空中交织成一片光网。
涂山红红惊觉脚下泥土中浮现出无数淡金色的根须,正随着徐澈的话语轻轻震颤。
凤牺眸光微闪,额间金印流转:“依公子之见......”
“情是淬火的刀。”
徐澈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迎上凤牺的视线,“在道盟修士眼中,它是斩妖除魔的利刃;在涂山狐妖手里,却是雕琢姻缘的刻刀。”
他抬手虚握,一缕月光竟在掌心凝成刀刃形状,“可他们都忘了——”
刀光乍碎,化作漫天流萤。
“真正的情,该是握刀的手,而非任人摆布的兵器。”
夜风卷起他束发的绸带,露出颈间一道淡金色的陈旧疤痕,“当你们用转世续缘将情字困在轮回里,何尝不是给真心套上枷锁?”
涂山红红突然捂住心口倒退半步,她腕间的相思铃无风自鸣。
那些被续缘者托付在铃铛里的记忆碎片突然翻涌,无数悲欢离合的影像在月光下流转。
有白发老翁跪在树下泣血立誓。
有妖族少女抱着爱人尸骨在花雨中癫狂大笑。
更有转世续缘成功者面对前世恋人时,眼中深不见底的迷茫......
凤牺的狐尾虚影骤然凝实,她脚下浮现出巨大的金色阵法,苦情树根须如活物般游走:“公子可知,你此刻质疑的,是涂山立世之基?”
“正因为知晓,才更觉悲哀。”
徐澈突然伸手接住一片带着血纹的花瓣,“您说苦情树见证执念与遗憾,可若连遗憾都要被系统化地回收利用,这世间真情还剩几分纯粹?”
他碾碎花瓣,殷红汁液顺着指缝滴落,
“就像这#39转世续缘#39,用今世真情换得来世可能,本质上......何尝不是一场豪赌?”
苦情树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树干上浮现出无数人脸,或喜或悲,或嗔或痴。
涂山红红惊恐地发现,母亲向来古井无波的眼中,竟泛起了千年未见的涟漪。
“好一个#39豪赌#39。”
凤牺忽然轻笑,狐尾收拢成皎洁的光轮悬在身后,“那公子不妨猜猜,此刻漫天飞舞的三千六百五十二万片花瓣中,有多少是带着悔意的?”
她广袖一挥,万千花瓣突然定格空中。
徐澈瞳孔骤缩——
每片花瓣上都浮现出不同的画面:
青衣书生抱着狐妖尸体自绝心脉…
转世女将军对苦苦追寻的猫妖拔剑相向…
甚至还有续缘成功者在新婚夜对着铜镜割破手腕......
“情本就是淬毒的蜜糖。”
凤牺的声音突然变得缥缈,身影在花雨中若隐若现,“涂山要做的,不过是给饮鸩止渴之人,留一盏解酒的茶。”
徐澈正要开口,突然喉间一甜。
他震惊地发现,那些花瓣上的血色正在自己掌心凝聚,渐渐化作一枝并蒂双生的苦情花——
一株殷红如血,一株苍白似雪。
“母亲!”
涂山红红突然挡在两人之间,腰间玉铃炸成齑粉,“您用问情阵试探,未免......”
“无妨。”
徐澈抹去嘴角血痕,将双生花别在衣襟,“多谢前辈指点,令在下对情之一字,有了更深的见解。”
他抬眸直视凤牺,眼底燃起奇异的光,
“情是飞蛾扑火,也可是凤凰涅槃。”
“然,情非二人之情此等小情,亲情、爱情、友情,皆是情,又都不是情,无非是一种情的直观概念。”
“在我看来,有心之灵方有情,无心之灵方无情,如我心思花草,这便是我对花草之情,如我心思天下,这便是我对这天下之情,情之一字,千变万化。”
整棵苦情树突然剧烈震颤,树冠上的金色符文如暴雨倾泻。
徐澈指尖碾过衣襟上的双生花,殷红汁液在月华下泛着妖冶光泽。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惊起栖息在苦情树上的青鸟,那些碧色翎羽的灵物扑棱棱飞向夜空,在树冠投下流动的暗影。
“前辈可知晓极北之地的永夜冰川?”
他忽然话锋一转,掌心浮现出旋转的冰晶,“那里的玄冰历经万年不化,却在某个雪夜...”
冰晶轰然炸裂,化作漫天荧光,“被一只垂死的雪妖用最后一口热气,融出了掌心大小的春泉。”
凤牺的狐尾虚影骤然收拢,树根间游走的金色符文突然停滞。
涂山红红嗅到空气里弥漫起陌生的气息,那是混杂着血腥味的雪松冷香,正从徐澈周身毛孔渗出。
“所谓情,不过是生命燃烧时的余温。”
徐澈踏前一步,脚下绽放出冰晶莲花,“您说转世续缘是解酒的茶,可在我看来...”
他衣襟上的双生花突然疯长,血红那株绽开人脸状的花蕊,“分明是将百年陈酿兑成白水,还要骗人说这才是佳酿本味!”
苦情树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树皮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古老契约。
涂山红红突然捂住耳朵。
那些镌刻着无数续缘者姓名的符文正在哀鸣,每个名字都渗出淡金色的液体,在空中汇聚成汹涌的河流。
“好大的胆子!”
凤牺广袖翻卷,狐尾化作遮天蔽日的牢笼,“你可知这些金液,是多少痴情人的...”
“是执念。”
徐澈突然伸手探入金液长河,抓出一团蠕动的光影。
那光团中浮现出清晰画面:
锦衣公子抱着兔妖残破的尸身,在树下立誓来世相见,却在转世后对着寻来的兔妖惊恐尖叫…
他五指收拢,光团炸成星屑:“用今生真情抵押来世虚妄,与放印子钱的奸商何异?”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他颈间疤痕裂开细缝,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闪烁的冰晶,“真正的凤凰涅槃...”
“住口!“
凤牺突然甩出束妖绫,红绸却穿过徐澈化为虚影。
她瞳孔骤缩。
不知何时起,徐澈周身三寸已笼罩在扭曲的时空气泡中。
“...需要先焚尽旧躯。”
徐澈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些坠落的苦情花瓣在触及他时,竟逆着重力向上飘升,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时空的画面:
有母亲为救稚子化作石像…
有剑折剑守护挚友坟茔…
更有帝王孤坐高台焚烧万民请愿书......
凤牺额间金印突然迸射强光,身后浮现出九轮明月:“原来公子修的是太上忘情境!难怪能看穿...”
“错了。”
徐澈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树冠顶端,指尖拈着一片透明的花瓣,“在下修的,不过是最平庸无趣的众生道。”
他吹散花瓣,整棵苦情树瞬间结满冰霜,“您看——”
冰晶覆盖的树干上,无数契约开始崩解。
那些被封印的悲欢记忆化作流光冲天而起,在夜空中交织成璀璨星河。
“情如弱水三千,何必只取一瓢饮?”
徐澈的声音响彻天地,“当你们用转世续缘将情字拘泥于男女之爱,可曾想过...”
他忽然指向远处炊烟袅袅的人类村落,“那老农为病妻试药十年,算不算情?渔夫收养妖族遗孤,又算不算情?”
苦情树的冰壳轰然炸裂,漫天冰晶折射出万家灯火。
凤牺怔怔望着其中一片冰晶,映照的正是年少时自己为救妹妹独闯龙潭的场景。
她颤抖着伸手触碰,狐尾虚影竟在触及冰晶的瞬间片片碎裂。
“前辈现在明白了?”
徐澈飘然落地,衣袂间流转着浩瀚星辉,“所谓大爱无情,非是无情,而是...”
他掌心托起一轮微型皓月,“将三千小情,炼成照彻永夜的明光。”
整片涂山秘境突然地动山摇,苦情树最顶端的枝桠上,一朵从未绽放的银色花苞正在缓缓打开。
凤牺凝视着那抹流转的银辉,狐尾不自觉地垂落。
她修长的指尖微微颤抖,连带着腕间的银铃都发出细碎的声响。
这个看似普通的人类青年,竟能在瞬息间参透连她千年道行都未能完全领悟的天道至理...
涂山红红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火红的狐耳直直立起,瞳孔收缩成细线。
她手中的相思铃“叮当”一声坠落在地,却浑然不觉。
作为涂山少主,她第一次感受到苦情树在为一个外人而欢欣鼓舞。
那些垂落的气根正自发编织成藤桥,轻柔地环绕在徐澈脚边。
空青手中的玉简“啪嗒“滑落,砸在铺满花瓣的地面上。
这位向来端庄稳重的银月守卫总教头,此刻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看见徐澈周身流转的道韵竟与苦情树的金色符文完美契合,就像是...就像是这棵上古神树终于等到了命定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