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六点的时间，天空中褐灰的暗色，吞噬着最后一点暗黄。
宁执青微微降下车窗，感受着并不凛冽的凉风吹发拂面。
这里的冬天并不冷。
入了江南，再寒亦有春。
入目是常年不败的绿，空气里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清新。
R市是个典型的南方小城，不大，近年来发展也算迅速。
相比这些高楼，她倒是更喜欢这些充满年代气息的老房子。
每一次来，感觉都有些变化。
林立的高楼大厦，间或堆聚着矮层连绵的落地房，新与旧的拼接，时尚与古朴的对撞。
落地民房暗巷交错，疑似无路，又柳暗花明。
这些青石小巷，还有爬满青苔的白墙，宁执青从小就了然于心，闭着眼、闻着那熟悉的清冽，也能走出任何一条出口。
宁执青就是在停车后，极速闪进小巷不见的。
后面跟踪的人，显然傻了眼。
他在一个昏黄路灯下，挠头傻傻转圈。
“咦？这女人属泥鳅的，一眨眼就不见了？”
许是找的急了，黑色皮夹克被大咧咧一敞，露出里面单薄的白T。
年轻男人摘下口罩，头顶的黑色鸭舌帽也被拿下，一个劲往自己脸上扇。
那一张过分帅气又透着狂妄的脸，这才显露出来。
宁执青退出110的手机拨号界面，从拐角走出，挑着眉突兀出声。
“你做贼似的，一路跟着我做什么，顾妄？”
渐暗的夜色里，顾妄凝目望去。
女人身着驼色长款大衣，站在路灯下，素丽灵致，安静打量自己。
他拢拳轻咳了一声，视线飘忽闪躲，看天看地，直到墙边的爬墙虎被扯了一片又一片，他哎呀烦躁着。
“我就是闲得无聊，跟过来凑凑热闹不行啊？”
顾妄提起这茬就来气。
“我说姓宁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跟小爷说的回家过年，结果你丫转头就和狗男人厮混去了？”
宁执青毫无愧意，瞥过他脚边一地的绿叶，又扫过他的寸头，这家伙年前也不知经历了什么心理路程，突然有种看破的架势。
但那张桀骜不驯的脸，生生顶住了这个硬汉发型。
“你来我这，你家人知道？”
“他们深怕再刺激我，我就真的出家了，倒是你。”
上次两人民政局回来后，双方再也没提起这茬。
顾妄一抓头，短硬的头发扎着他，触感不太好，凌厉的眉峰一拧，走近。
“你多操心你自己吧，就我跟着你的工夫，我看见也有另外一拨人在跟着你。”
他神情严肃，她的处境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
“你都招了什么妖魔鬼怪？”
宁执青面上没多少意外，任由虚张声势的他，不爽着埋怨着，然后又别扭着夺过她手里的行李杆。
“你家在哪？老子快饿死了。”
宁执青不言，顾妄却一下急了。
“不是吧你，大过年的还真想赶我走啊？”
他差点炸毛，宁执青将手插回兜，在男人幽怨的碎碎念里，轻叹一声。
“走吧。”
安静的巷道，宁执青领着不时抬头打量的顾妄，穿街走巷。
最终，两人在一个三层楼的民房前停住。
“这就是你老家？”
他眼里露出新奇，拉着行李走近，滚轮在地上的轱辘声，在夜色里尤为明显。
宁执青轻轻应了声，四扇木门上的油漆已经有些斑驳脱落，而这比自己年龄还大的房子，也是被她缝补了一年又一年。
这一片民房联排建在山脚下，抬头就可以望到当地有名的聚云山。
那里，葬着她的家人。
只是近年来随着开发，附近的人搬离了不少。
“你之前就是住在这儿？”
顾妄扫过稀稀落落亮起的灯，有不少人家挂上了灯笼和对联。
“嗯，寒舍简陋，顾少爷，一切自理？”
顾妄切了一声，翻了一个白眼。
“看不起谁呢，赶紧开门，我一天没吃了。”
她拿出钥匙，那是一把老式的铜片锁。
门吱呀着打开，隔壁却传来一声不确定的呼唤。
“是青丫头吗？你回来了？”
一个烫卷着短发、身材过分发福的大婶，探寻着走来。
“张婶，好久不见。”
张婶儿笑应，一双眼早已溜溜的瞥向宁执青身后那个帅小伙。
“刚才在村头就听说，执青带了一个男人回来，夸的天上有地上没的，现在可算是见着了。”
张婶儿扬起夸张的笑，挤皱了眼角的皱纹，那涂着艳红口红的厚唇一张一合，似有说不完的话。
“这回是定下了吧？”
听到宁执青应了声，张婶儿的眼睛再次打量着顾妄的穿着，然后毫不避忌的以同样的目光扫视宁执青。
“这小伙子可真俊？家里做什么的？这次回来住几天啊？到时带着去祭拜你爸妈，也让他们放心。”
宁执青游刃有余应对着张婶儿的话，直到她话里话间有意无意往房子上试探。
“时间定下来了吗？结婚后，把户口迁到京北，那可是真正的城里人了，你这孩子，打小福气就大，当年老宁那车祸，得亏你不在——”
“宁执青，我饿死了！”
顾妄突然出声打断，一张脸拉下来，有种唬人的威慑力。
说着正上头的张婶儿面色尴尬，“那、那你们先忙。”
宁执青眼睑微耷，顾妄二话不说拉着她就进屋关门。
喧嚣隔绝，宁执青默声去打开了电闸和水阀。
一盏白炽灯眨了几下，最终坚强亮起。
她将刚才顺路买的吃食放在桌上，淡淡出声：“泡面？”
“随便。”
顾妄从袋子里淘出一袋薯片，砰一声打爆，掀开椅子上的防尘布，一屁股坐下，大爷似的一边搭着二郎腿，一边把倒着薯片往嘴里灌。
“那人明显不怀好意，你杵那废什么话？”他口齿不清的嚼嚼念念。
“不怀好意的多了去了，像你那样怼天怼地？”
顾妄掂晃着脚尖，满不在乎的瘪嘴：“就会冲我横。”
宁执青去楼上开了窗透风，等下来，顾妄已经将两桶泡面端到餐桌上。
两人对面而坐，外面隐约有鞭炮声传来。
宁执青用塑料叉子插着面，头发随意绑在脑后，看着顾妄。
“沐家兄妹还没找到？”
说起这个，顾妄就烦，嗦了一大口面。
“你说怪不怪，沐家倒台后，这两人就跟蒸发了似的。”
宁执青搅着面，看着已没受什么影响的顾妄，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