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微辰整整等了清悟和尚一刻钟。
这并不容易。清悟和尚本就腿脚差劲，中毒后更是摇摇欲坠，他坐在墙头一个跟斗栽下去那时，墨微辰只庆幸自己早早给他在墙下铺了枯草垫子。
摔死了或者摔得太响，今晚之事恐怕都没戏。
终于，在她耐心快要耗费完全之前，清悟和尚终于走上了接头之路。
墨微辰从墙头轻巧跃下，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缀在清悟二十步之后。雪夜的林中很暗，但并不安静，清悟小老鼠般细碎的脚步声与夜间动物发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墨微辰踩着树林发出的动静，将自己隐没入虚无。
她追得很紧很快，直到无尽的黑白色中忽然出现两盏绿灯笼。
时隐时现，形如鬼魅，不一会儿，她似又看见两盏，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
可此处不该有狼。
墨微辰眨了眨眼睛，那些绿灯笼瞬间消失，像是做梦。
“奇怪。”她轻声同自己说话，驱散忽然爬上心头的恐惧，强迫自己凝神于追捕。可便是这么一晃眼的功夫，那小老鼠般的声音已消失在林间的低语中。
墨微辰朝前进的方向不甘地追了几步，皱眉停下。
她看向自己走过一遍的树丛，新折的枯枝上落雪已残。清悟在兜圈子，恐怕已经发现她这条小尾巴。
“...在那边。”
清冷的声音淡淡响起，白衣的男人踏雪从林中走出，冷白的手如玉皎皎，正捏着杯冒热气的清茶，用下巴给她示意方向。
墨微辰睨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好气地掉头离开。
“他并未发现你，”秦无瑕拂袖而来，与她并肩同行，“他只是迷路了，不信你看。”
她顺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看到树下的记号，显然清悟也怀疑自己走了回头路。
再走几步，秦无瑕忽而站定不动：“他还会回来的，你在这里等他便是，然后指路向那边。”
她按照他的指示劈开一条岔路，然后沉默地藏进树后。
“真乖。”秦无瑕站在路口冲她笑了笑，似薄雾般消失了。
墨微辰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十分肯定印空不会随便抓条虫来骗她，而是真真切切地替她拔了蛊。她也不是看不起中原第一高手的实力，去怀疑他拔蛊不彻底什么的。但她实在想不通，除开冰魄蛊的影响未消除，还有什么能让自己突然变成这样——
从那个梦醒来以后，她便不时看到秦无瑕的幻影。
有时在人群里，有时在窗户边，有时在下棋，有时在凝视。他总是穿着白衣，出其不意地出现，像方才那般同她对话，说的都是她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又或者说，也许她注意到的，心中暗暗盘算好了解决困难的办法，却被这个假秦无瑕抢先一步说出口来。
气人呢。
“他来了。”幻影又凑到她耳边吹了口气。
...也太真实了些。
不及多想，清悟果然从树丛里钻了出来。
“怎么...回事？”清悟看向自己留下的记号，捂着嘴咳了好几下，终于发现了墨微辰留下的岔路。
“佛祖保佑。”清悟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拜，接着匆匆赶路。
墨微辰在树后白眼快翻上天。
偷鸡摸狗的事，也能请佛祖保佑吗？
她稳步跟上。
不多时，清悟出了密林，进入一处亮着灯的茅草屋，从屋子的大小和灯影看来，里头不会人多。但墨微辰还是谨慎地巡视了一圈，才悄然潜了上去，将自己那两根草多寡的内力，推到耳边。
清悟压低了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我早告诉过你，东西不可能在少林！你们都被李庆年那滑头骗了！”
墨微辰听出屋中另一个说话的人是赵老三，他疑惑道：“这不合道理。印空大师明明是少林僧。”
清悟又道：“少林僧又如何？龙华寺地堡得天独厚，比少林那藏经阁隐秘得多。如此重要的物什，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保管在藏经阁？”
赵老三还是不忿：“可破晓之战以后，他一直闭关不出，如何去龙华寺藏宝？再说了，就是因为那东西重要，他怎么会让它离身？”
“印空脾气古怪，再宝贝的东西都没他的棋重要，随手丢在别处有何稀奇？你早该听我的，这回白白浪费时间等机会进少林，反倒叫那滑头抢了先...”
声音越说越小，墨微辰已然听懂了。
原来这波人看中了印空从什么战场上带下来的什么宝贝，却对藏宝的地点有分歧。李庆年主张东西在少林，清悟却认为在龙华寺，盗宝团的人分成两拨。岷山派的都跟李庆年上少林去了，而这清悟和尚胆子也大，想乘着龙华寺镇龙仪式的机会独吞宝藏，却被机关毒伤，还碰到灭门祸事。
“...现如今宝物已被那李庆年登了先，咱们该怎么办？”赵老三发出灵魂提问。
清悟还算稳得住：“他未必拿到。若东西到手，他断不会留下马匹在寺外。我认为，东西还在龙华寺地堡之内，应该去瞧瞧！”
屋中突然两下闷响，赵老三双膝着地：“请清悟哥带我发财！”
“好！”清悟将胸脯拍得啪啪响，“我来带路！龙华寺地堡坚不可摧，我研究了大半年才想明白如何破门。那时，我已打开机关，若不是想着与你还有约定，已先下去了，也不会遇到那妖女，被她打成这般...”
“清悟哥如此挂心我，我却...放心！这回赵三定然倾力而为，任您驱使！清悟哥，咱们得快！张铁山似乎也有这想法，正在和其他几个入伙的想门路进去。咱俩若能赶在他们之前，那荣华富贵就落到咱哥俩儿的头上了。”
“立时出发！”屋中响起琐碎之声，清悟笑道，“我替你领路，你替我打头阵，以你我合力，手到擒来！”
“手到擒来！”赵老三畅快的笑声传出，丝毫不知清悟的打算，不知自己将面对剧毒的黑雾。
“哎，”清悟忽然发出感叹，“谁能想到？那九齿金轮号称能破天下坚城，如今却被装在最坚实的地堡中。”
闻言，墨微辰悄然捂住了嘴。
但她无暇震惊。两人次第从屋中踏出，要去牵马，她必须跟上了。
“清悟？”黑暗中响起一道厉喝，玄真和尚高大身影突然堵住门口，“你不好好养伤，来这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