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年前太子殿下赫连璟祁去世之后,仁康皇帝的身子骨就一日不如一日。
虽然在皇帝的眼中,比起五皇儿赫连璟聿,由当今皇后所出的太子的确无能了几分。
但做为皇长子,又是未来储君的不二人选,太子这一去,算是彻底动摇了皇后母族的势力。
朝庭中最不缺的便是见风使跎之人。
太子没了,大家伙便纷纷将眼光落到下一任储君候选人的身上。
众人都知道,皇上非常宠爱碧清宫里的莲贵妃。
而那个知书达礼又温柔贤惠的女人,又给皇上生了两个样样优秀的皇儿。
不管是四皇子赫连璟皓,还是五皇子赫连璟聿,他们都有足够的能力来继承金晟王朝的江山大业。
所以太子的去世,虽然曾经在这个王朝里掀起一股巨大的风浪,但事过境迁,当皇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还会记得,金晟王朝曾有赫连璟祁这么一号人物存在过。
三年的时间,可以改变有很多很多。
嚣张跋扈的皇后彻底退出了政治舞台,每日与佛祖作伴,讼经理佛,从此不问天下事。
那些曾拥护太子上位的臣子,倒戈的倒戈,叛变的叛变,为了仕途与利益,不顾一切的在私底下做着各种各样的小动作。
仁康帝老了!
就算明知道那些臣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玩阴弄谋,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那些人瞎折腾。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就快到了。
仁康帝将自己最信任的两个儿子叫到身边,仔细吩咐两人一定要用心去操办每年一度的皇家盛宴。
“父皇尽管放心养病,关于今年的中秋盛宴,儿臣会与皇兄仔细商议,一定不会给父皇丢脸的。”
赫连璟聿捧着药碗,慢慢吹凉了碗里的药汁,在温度差不多的时候,一口一口的,将药喂到了仁康帝的嘴里。
好容易将药汁喝光,面色老态的皇帝挥了挥手,“整日里喝这些又苦又酸的东西,朕看了就心烦不已。”
“父皇,良药苦口利于病,这句至理名言,当年可是您亲自教给儿臣和弟弟的。”
另一边的赫连璟皓,在看到皇上喝完苦药之后,将切好的橙子一瓣一瓣撕开,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药苦,吃些水果润润喉。”
被两个儿子侍候得周周道道的仁康帝,虽然嘴里抱怨得凶,可眼底却装满了融融的笑意。
赫连璟聿见父皇露出了笑模样,便趁机提道:“六弟不久前从名烟楼中买回去的那个姑娘小倩,虽然出身的确是低微了一些,但如果她的存在,真的能让六弟收敛几分张扬的性子,父皇不如就法外开恩,准她入府为妾,终身伴在六弟左右吧。”
这件事老六私底下也求了他好久。
本来赫连璟聿是真不想管,耐何那小子三天两头去他府上骚扰,再加上如果不是老六当初死皮赖脸带他去明月阁吃饭,他也不会发现秦月汐的踪迹。
就当是还老六一份人情也好,今儿见皇上心情还不错,他便趁机把这件事情提了出来。
正吃橙子的仁康帝闻言,面色不禁沉了几分,“是那个孽畜让你来求朕网开一面的?”
赫连璟聿笑了笑,“父皇,正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而且据儿臣观察考量,六弟对那名烟楼的小倩姑娘的确是用了几分心思的。与其他整日流连在风月场所中不思进取,不如允了他和那小倩姑娘的情事,趁机提出让他踏朝入仕,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话说得十分中肯,也颇有几分道理。
不过一想到那不争气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心里头还是莫名的烦躁了几分。
他叹了口气,挥手道:“朕懒得再去多管这些,至于那孽畜的事情,你就替朕做主安排吧。”
“父皇放心,儿臣会将这些事替父皇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皇帝似乎很心慰,他拉着赫连璟聿的手,露出满脸慈爱的模样,“朕的江山,从今以后可就指望你了。”
当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旁边许久未作声的赫连璟皓,眉头轻轻一挑,眼底瞬间划过一抹诡异的光茫。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赫连璟皓忍不住道:“难怪老六最近这么消停,原来是府上又娶了一个美娇。他倒是艳福不浅,小小年纪,府里已经纳了二十几个妾室了。”
赫连璟聿轻笑一声:“不过就是一群狂蜂浪蝶而已,也只有老六那傻瓜才会乐在其中。”
“我倒是羡慕皇兄,宁缺勿滥,府上只娶正侧两妃,两位嫂嫂又都是出身高贵的大家小姐,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对皇兄来说,只会有利,而无伤害。”
赫连璟皓心思聪明,对方口中所指的“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他自然明白是何含义。
“五弟何必自谦,虽然父皇现在并没有册立储君,但对父皇来说,他的心底,已经有了最佳的皇位人位选了。”
“皇兄,你我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不管那个位置由谁来坐,你都是我这世上最亲的那个亲人。”
赫连璟皓勾住对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笑道:“是啊,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眨眼之间,金晟王朝迎来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按照每年的惯例,五品以上官员是有资格拖家带口入宫饮宴的。
新上任不久的秦思远,很幸运的接到宫里递来的圣旨,在八月十五这天晚上,带着妻子和闺女,踏进了这庄严肃穆的皇宫大门。
虽然秦思远并不贪图名利,但读书人的梦想,就是入朝为官光耀门楣。
以前只是一个小小地方官的他,在历经二十多年的努力之后,今日今日有机会带着妻女入宫饮宴,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份福气,也是一份荣耀。
秦夫人的心思就简单得多。
听说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王公贵族官家子弟,自家闺女如今都已经十七岁了却仍旧待字闺中。
如果能趁此机会给闺女觅得一户好人家,那才是她此行前来的最终目的。
唯有秦月汐的心情最为复杂。
金晟王朝的皇宫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那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对她来说,都曾给她留下过太多深刻的回忆。
虽然事过境迁,老天爷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但再回到这个曾为她带来快乐和伤心的地方,心底到底有些不是滋味。
一整个晚上,秦月汐都躲在她爹娘的身边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驼鸟,但她是真的不想再与赫连璟聿那个人产生任何交集了。
做为金晟王朝最有资格和机会登上帝王宝座的麒麟王,他不可避免的成了这个场合里倍受巴结和讨好的宠儿。
皇上膝下的儿子虽然不多,但除了赫连璟聿之外,其它几个皇子如今都已经娶妻成亲。
唯独这位最有资格登上皇位的麒麟王,目前还孤家寡人并未成家。
这倒不是皇上怠慢了他的五皇儿,主要还是赫连璟聿的身份过于敏感,自从太子发生不幸去世之后,大家伙心中都知道,下一任储君的人选非赫连璟聿莫属。
而这个时候,不管是哪家大臣向皇上提出要把自己家的闺女嫁过去,都会被人怀疑有高攀夺势之嫌。
所以在朝当差的那些臣子们都在等,等麒麟王主动下令,宣布娶妻。
可是整整三年过去,这位麒麟王根本就没有半点娶妻的迹象,这可真是急坏了朝庭里的一众大臣。
趁着今年的中秋佳节,那些比狐狸还狡猾的官员,私底下仔细吩咐家里那些没出嫁的闺女,一定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踏入皇宫,争取在麒麟王面前一展风采。
如果能趁此机会迎来王爷的青睐,一旦有机会被封为妃,待仁康帝驾崩之后,自家闺女可就是未来皇后的不二人选了。
放眼望去,这皇庭盛宴之中,还真是不乏千娇百媚,容貌秀丽之辈。
在仔细观察了一圈之后,秦夫人拉着闺女小声道:“娘刚刚替你仔细瞧过了,这在场的贵族子弟虽然不少,但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就是那边那个穿朱色莽袍的公子……”
顺着秦夫人所指的地方一望,秦月汐的脸色顿时阴了下来。因为被她娘所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她躲都躲不及的赫连璟聿。
她急忙压低了脑袋,小声道:“娘,今儿可是中秋节,您又在那里瞎想什么呢?”
秦夫人哀怨的瞪了她一眼,“娘怎么就瞎想了?别忘了,再过几个月你就年满十八岁了。别人家的姑娘到了这把年纪,孩子可能都生了好几个,偏偏你爹纵着你,人生大事非要你自己选择才罢休。”
说到此处,秦夫人还叹了一声:“你现在年纪小,倒还有几分资格去挑别人。
等你年纪慢慢大了,那些上赶着来提亲的公子少爷们,可就不会再像从前那么把你当回事了……”
秦月汐被她娘唠叨得直无语。
这时,一道犀利的目光从不远处向她这边射了过来。
秦月汐被那略带深意的目光盯得浑身上下不自在,而她娘则露出几分高兴的神色,小声对她道:“汐儿快瞧,那位公子刚刚看你了。”
“娘,那人是当朝五皇子,不久的将来,也许还是我朝未来的皇帝。”
听到这里,秦夫人顿时敛了笑容,再一次深深审视了不远处的赫连璟聿一眼,叹了口气,“那还真是可惜了。”
就算她再怎么想给自家女儿找个好婆家,也绝对不会让女儿踏进宫门给皇帝当女人的。
就在两母女嘀嘀咕咕说不停的时候,皇上带着被他深深宠爱着的莲贵妃终于大驾光临了。
满朝文武全都跪倒在地迎接皇上。
起身之际,秦月汐的目光不禁意扫了莲贵妃一眼。
不愧是受尽皇宠整整二十载的天姿绝色,即使已经年过四十,五官容貌仍旧风采照人,不输给在场的任何一个女子。
和以往的大型宫宴一样,自从太子过世之后,正宫娘娘就极少随皇帝出席这种正式场合。
莲贵妃虽然顶着贵妃的名头,但大家伙心里都清楚,后宫之中,莲贵妃的地位,早在三年前太子意外横死之后,就彻底凌驾于正宫娘娘之上了。
这次重生,她在无形之中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这样的结果,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被莲贵妃搀扶着走到众人面前的皇上,如今已经有了明显的老态。
按照上一世的轨迹来计算,再过几个月,就是仁康帝寿终正寝的日子。
一旦皇帝驾崩,新帝就会立即上位。
这也就意味着,赫连璟聿的王爷生涯,将会在不久之后正式结束。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香气突然闯进了她的鼻子里。
她自幼时武,虽然重生一次,但嗅觉听觉和视觉还是比常人灵敏了不少。
这个香气很特殊,这种特殊,令秦月汐在瞬息之间产生了警觉。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香气就是诱香,方圆十里之内,只要闻到这股子香气,那些躲在地底下或草丛里的毒蛇,就会慢慢被吸引过来。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和白孤辰在一起的时候,曾经闻到过这种香气,他也曾仔仔细细给她讲过关于诱香的种种厉害。
想到这里,秦月汐不由得大惊。
她目光凌乱的在人群中寻找着诱香的发源地。
直到视线不禁意落在莲贵妃的腰间,脑海中才猛的打了一个冷颤。
那是一只粉色的香囊,绣得十分漂亮而又精致。
如果香气真的是从那只香囊里传出来的,那么……
没等秦月汐判断出结果,她那灵敏的耳朵,就听到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果不其然,几条长相丑陋、只有儿臂般粗细的毒蛇,竟在人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向莲贵妃的方向爬去。
她只觉得脑袋一麻。
就在那几条毒蛇疯狂的向莲贵妃攻击过去的时候,她纵身一跃,不理会旁人惊慌和诧异,飞快从腰间掏出几枚金叶子,“嗖嗖嗖……”
只见那几枚金叶子直接切断毒蛇的七寸,顿时,鲜血四溢,几条毒蛇瞬间毙命。
由于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的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几条蛇已经被秦月汐给弄死了。
现场有几个胆子小的姑娘,在看到距皇上和莲贵妃不远的地方,死相惨烈的毒蛇时,不由得惊慌大叫。
赫连璟聿被这一幕吓了一跳。
而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的赫连璟皓,则眼含深意的盯着那突然冒出来的漂亮姑娘,良久也未作声……
秦月汐片刻不敢犹豫,直接跑到莲贵妃面前,一把扯掉她腰间的那只粉色香囊,扯断袋子向外一倒,竟是一堆味道刺鼻的白色药沫子。
莲贵妃花容失色,指着自己的香囊轻呼,“这香囊里明明装着百合花瓣的,这些白色的粉沫是什么?”
秦月汐冷静道:“这是诱香,专门引四面八方毒蛇出洞的毒药。”
“什么?”
这下,不仅是莲贵妃震惊了,就连仁康帝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
一场好好的皇家盛宴,因为一群来历不明的毒蛇而以失败告终。
很明显,有人想趁这次皇宴之机对莲贵妃下毒手,如果当时不是秦月汐够警觉,此时的莲贵妃,恐怕早就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惨死于毒蛇之口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皇上非常震怒,当即便加派人手对后宫展开一系列严苛的调查。
没过多久,幕后凶手就被揪了出来。
虽然在情理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因为真正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恨莲贵妃恨得半死的当今皇后娘娘。
太子死后,这位正宫娘娘表面上修心养性不问世事,可心底却深深嫉妒着倍受皇宠的莲贵妃。
再加上莲贵妃膝下有两个正得宠的儿子,一旦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四皇子或五皇子势必要有一个被扶持上位。
而她自己呢。
中年失子,娘家的势力在这几年之内也被打压得毫无反击之力。
各种苦恼和恨意凝结在一起,终于让她这个正宫娘娘对莲贵妃滋生出浓浓的杀意。
得知真相的皇上被气得不轻,当即便降下圣旨废了皇后,并将其扁为庶人打入冷宫。
经此事件之后,原本身子骨就不怎么俐索的皇上终于倒下了。
朝中的形势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虽然做为此次事件的有功之臣,秦家得到了皇上的封赏和奖励,但与此同时,秦月汐也因为自己的任性和冲动,给秦家招来了暗敌。
两个月之后,汝洲出现近十年来最大的一次灾情——地震。
由于这次地震导致的后果十分严重,屋倒房塌的老百姓,大多数都在地震中丧失了性命。
任职户部侍郎秦思远,因为祖籍就在汝阳,所以朝庭便将汝阳的救灾事宜交给秦思远全权处理。
为此,户部还专程从国库拨了五十万两白银,做为此次灾情给予老百姓的救济和补贴。
万万没想到,当银子送到汝阳并清点数目之后,整整少了三十万两。
这件事很快便传到朝庭。
当即便有大臣在朝中将罪名扣到了秦思远的头上。
首先,做为此次赈灾的主要负责人,官银莫名失踪,秦思远当然要负全部责任。
再者,自从秦月汐在中秋宴上救了莲贵妃一命之后,秦家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便有逐渐上升之势。
自古以来恃宠而娇的大臣多了。
秦思远肯定是仗着皇上对秦家的仁慈,才胆大妄为的私吞这笔灾银,以达到中饱私囊的目的。
在几个大臣的怒责之下,搞丢了三十万两官银、又无法向朝庭交待的秦思远,终于被抓到刑部大牢正式关押了起来。
秦府上下一片慌乱。
秦夫人这辈子一直活得顺风顺水,夫君宠,女儿孝,这么一个没忧愁没烦恼的女人,突然遭受这样的磨难,对她来讲无疑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打击。
自从秦思远被关到刑部之后,她几乎整日以泪洗面,痛哭不止。
重生之后,一直活在安乐窝里的秦月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刺激得不轻。
上一世,年仅七岁的她,因为意外的事件与父母分离。所以就算自幼在师父身边长大,少了父母疼爱,她也感受不到太多的大悲大喜。
但这一世不同。
逝去的记忆重新被她想起。
爹,娘,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无一不可缺少的人物,在这一世里,陪伴了她整整十几年。
她爹秦思远勤政爱民,在任职汝洲府衙的时候,那真是一心一意为百姓办事。
如今汝洲遭逢大灾,以她爹对汝洲百姓的爱惜程度,根本做不出贪赃枉法,中饱私囊之事。
但做为此次救灾的主要负责人,那三十万两官银,的确是不翼而飞了。
秦夫人整日以泪洗面的时候,秦月汐也在努力寻找解救她爹出狱的办法。
而思来想去,眼下唯一能求的,只有麒麟王赫连璟聿。
自从莲贵妃那件事发生之后,皇上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眼下,皇上已经卧床多日不理朝政。
朝中大小事宜,几乎全都落到了赫连璟聿的头上。
虽然她打心底不想再与赫连璟聿产生任何交集,但为了她爹、为了秦家,秦月汐到底还是主动找到了赫连璟聿的头上。
麒麟王府的景致和外观与上一世并没有任何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她此番踏进这里的感受和心情。
上一世,做为被赫连璟聿深深爱着的女人,她被他小心翼翼的接进王府,视若上宾。
那个男人,恨不能将世间最宝贝的一切奉送到她的眼前,只为博她一个笑容。
而这一世,她竟成了上门求助的小可怜,甚至连见他一面,都要里外通传苦苦哀求。
幸好赫连璟聿并没有过狠的为难她刁难她。
只让她在府外等了半柱香的工夫,府上的家丁就跑出来说王爷有请。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踏进王府大门,秦月汐满脑子都在想,待会儿真见了赫连璟聿,她该如何说明自己此行的来意。
毕竟两人之间立场有别。
他是未来的帝王。
而她,又有什么资格和立场,让那个男人为她服务?
仅仅是因为三年前,大雁山底,她曾给他测过一卦顺便救了他一命么?
就在她反复纠结的时候,终于尾随府里的家丁,来到了王府的书房。
房间里,赫连璟聿正手执毛笔,认真的批着折子。
听到脚步声和请安声传来,他才慢慢从桌案前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唇边勾起一个无声的浅笑。
“多日不见,你倒是瘦了许多!”
轻轻放下笔,慢吞吞喝了口茶,“听府里的下人说,你有要事要见本王,不知本王有何荣幸,能博秦姑娘求此一见?如果本王没有记错,当初在明月阁三楼的江南小苑里,秦姑娘可是亲口说过,你并不想与本王之间有太多交集,就算平日里走在街上不小心见了面,也绝对要装做不认识彼此,连招呼都可以不必打一个……”
就在赫连璟聿一迭声说着的时候,“扑通”一声响,就见秦月汐直挺挺的跪倒在他的面前。
他脸色一变,目光一紧,冷着嗓音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爷,我爹是无辜的,他并没有私吞灾银,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朝庭的坏事。可如今朝庭却说我爹恃宠而娇贪赃枉法,这根本就是对我爹的侮辱和污蔑……”
“可派往汝洲的那三十万两官银,的的确确是在秦思远的手中不见的!”
“如此说来,王爷并不相信我爹是清白的了?”
赫连璟聿轻笑一声:“你有什么证据,让本王相信他是清白的?还是说……”
他慢慢起身,负着双手,缓步踱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跪在自己脚边的女人。
“你凭着自己会给人测卦的本事,测出你爹与这件事根本并无关系,那么……”
赫连璟聿沉沉一笑,“你若真有这么本事,不如给本王算算,这背后的始作俑者,究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只要你能提供出来幕后凶手,本王这就差人放了你爹,你看如何?”
秦月汐万万没想到,她今日上门找他求助,换来的却是他一番冷嘲热讽。
她眼也不眨的仰头死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测不出来是谁在背后谋害我爹,王爷又会如何裁断这起案件?”
“按我金晟例法,凡贪污十万两以上的官员,皆会在定案之后,推至午门实行斩首之刑。”
“也就是说,王爷已经认定我爹就是贪污这笔银子的真正罪人了?”
赫连璟聿没有答话,只是负着双手,面色沉稳的看着对方。
明明以那么卑微的姿态跪在自己的脚下,可眼底的倔强和傲气,却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他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她,打量她,甚至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偷偷搜集着她所有的资料和情况。
一个从小就聪明得惊人的姑娘,被她爹和娘一路溺爱着长大。
本该是个温室里不能经历风雨的千金小姐,可这个秦月汐却没有变成她应该变的那个样子。
她坚韧不拨,头脑精明,就连那一身功夫也令人赞叹有余。
三年前在大雁山底,她曾说自己略懂卦术懂得算命,可事后他曾仔细派人调查过她的情况,在她所接触的人群中,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有机会传授她这方面的知识。
那么,她能准确的预测出三年前的那场灾难,背后的真相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越是对她好奇,便越是在无形中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连每天晚上的梦境里,都会时刻出现她的身影。
赫连璟聿是个聪明的男人。
他知道想得到一样东西,强取豪夺,是最愚蠢的方式。
既然他已经认定了这条鱼儿归他所有,他就会慢慢洒下鱼饵,一点一点的引鱼上钩。
在这种可怕的沉默中,秦月汐终于慢慢放弃了对他的希望。
她慢慢起身,投给他一记冷冷的笑容,“既然王爷已经认定我爹是个罪人,我秦月汐无话可说。冒然打扰王爷,请您恕罪。告辞!”
转身离开的一刹那,身后传来一股霸道的力量,将她紧紧束在怀里,扣在胸前。
“这就是你来本王府上求人的态度?”
温热的气息从耳后传来。
被紧紧抱在怀里的秦月汐大惊失色。
她用力挣扎,却怎么也逃不开他霸道的掌控。
身后,传来他略带笑意的声音,“你真的以为本王是个傻瓜,会傻傻相信你爹贪了银子?如果本王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安安稳稳的活到今天这个年纪?”
慢慢扳过她的身子,两人四目相对。
“秦月汐,不管你相不相信,自从你爹被押到刑部大牢之后,本王已经开始调查这幕后的一切真相了。”
她忍不住诧异,刚要开口,就被他掩住双唇。
“本王只是在等,等你亲自上门来求本王帮忙,没想到左等右等,等到现在你才肯乖乖出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帮我?”
他翩然一笑,“这句话,在三年前,本王也很想这样问问你。”
秦月汐低头不语。
赫连璟聿却霸道的勾起她的下巴,执着的逼视着她的目光,“告诉我,三年前,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我可以拒绝回答么?”
秦月汐努力逃避着他的视线,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她真的没办法向他坦白。
赫连璟聿也不恼怒,他笑着点点头,“好,你现在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不过有朝一日,当你想说的时候,我希望你可以原原本本的,将那个理由说给我听,可以么?”
她沉呤半晌,在那令她熟悉又悸动的目光中,终于点了头。
赫连璟聿得逞一笑,弯下腰,捧住她的下巴,固执而又霸道的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
“既然如此,这件事,咱们可就说定了!”
※※※※※※
自从秦思远被关进刑部大牢之后,原本健康快乐的秦夫人便心情抑郁,食量下降,整天将自己关在佛堂里吃斋念经,乞求佛祖开恩,让自家夫君尽快化险为夷归家团聚。
秦月汐知道她娘对她爹情深意重。
如果这次她爹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不敢想象她娘会不会在深受打击的情况下随她爹一命归西。
所以自从她爹入狱之后,这个年仅十七岁的秦府大小姐就成了秦家的顶梁柱。
一边吩咐她娘身边的两个婢女仔细照顾她娘的身体,一边又要时刻注意着从刑部传来的种种消息。
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赫连璟聿带她进刑部大牢见过她爹一面。
没有她想象中的屈打成招、严刑逼供。
她爹除了面色苍白一些,情绪低落一些,身体各方面倒是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事后,她才知道她爹之所以没被动刑,完全是赫连璟聿暗中操作的结果。
三十万两白银莫名失踪,秦宅上下又派人仔细翻找了一遍,在没有任何结果的情况下,如果朝庭盲目定罪,这对秦思远来说并不公平。
赫连璟聿在早朝上明确提出,如果刑部想给秦思远定罪,首先就要拿出确凿的证据,而在证据没有拿出来之前,任何人,包括刑部主审也不能轻易对秦思远动用私刑。
这样的要求令刑部上下头痛万分,偏偏又没有人敢公然挑战麒麟王的权威。
所以那些人只能马不停蹄的去寻找所谓的“证据”,争取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给秦思远定一个贪赃枉法的罪名。
在秦月汐无意中知道这些内幕之后,忍不住便对赫连璟聿的细心产生了几分感激。
这天,秦月汐刚刚从佛堂里出来,就见管家手里捧着一封信,急三火四的从院子另一端跑了过来。
“这封是麒麟王府刚刚送来的信件,请小姐亲启过目。”
秦月汐不明所以,接过信拆开一看,上面廖廖几语,内容很简单,麒麟王赫连璟聿约她在两个时辰之后,到明月阁江南小苑共用午膳。
对方似乎怕她爽约,落款之处还郑重其事的写了几个字: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秦月汐无语了好一阵。
这人还真是和上一世一模一样,霸道得令人无语,强势得让人无从抗拒。
潜意识里虽然知道两人再这么接触下去,被她强压在心底的感情一定会不受控制的迸发出来。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告诉她,如果她真的有胆子拒绝他的邀请,那么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她爹,肯定也会因为她的任性而遭受牵连。
临近午时,梳洗打扮一番的秦月汐牵出马厩里的坐骑,遛遛达达的向明白阁的方向骑去。
临近年底,虽然气温一日低于一日,但那些采买年货的老百姓却络绎不绝的出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
“砰、磅!”
一个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给这看似平和的街道带来致命的一击。
只见不远处一辆载着蓝缎轿子的马车似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前面的马匹疯一般抬起两只前蹄,仰空一阵嘶鸣长啸。
马车上的车夫,被受惊的马匹用力一甩,整个人就这么被腾空甩落到了地上。
秦月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她急忙拉住缰绳,眼看着那受到惊吓的马车就要踩到行人,她当即想也不想,纵身一跃,从自己的马上踩着轻功,飞也似的跳到那受到惊吓的马背上。
扯住缰绳,大喝一声。
很显然,被她坐在屁股下面的这匹马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
牠似乎并不习惯于被人用这种方式凌驾于跨下,抬着蹄子疯也似的就要将骑在牠背上的人甩落下去。
两旁百姓皆被这一幕惊呆。
那个被甩落下马的家丁捂着摔伤的腿大喊:“我家主子还在轿子里坐着……”
秦月汐充耳不闻,双腿用力一夹马肚子,只手提鞭,对着马屁股毫不气的便狠狠甩了两下。
马儿受痛,虽然还想继续疯狂撒野,奈何秦月汐腿功奇高,驾驭的本领又十分强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原本还嚣张的马儿,便在她的控制下慢慢被驯服了下来。
秦月汐翻身下马,一把拉开轿帘,还没等她看清里面坐着的是男是女,便出于本能的问道:“你没事吧?”
轿帘揭开的一瞬间,两人都愣了一下。
只见坐在轿子里的男人,身穿紫色莽袍,头戴珠冠,五官生得俊雅斯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贵族公子的翩然之气。
此人大概二十多岁的年纪,定睛一看,秦月汐微微一惊。因为这人她认识,对方正是金晟王朝的四皇子,赫连璟皓。
轿帘掀开的那一刻,赫连璟皓也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
由于他自幼身体孱弱又经常生病,不能像其它几个兄弟那般习武骑射,所以出门在外,只能像个娇弱的姑娘一样坐在轿子里被人悉心侍奉。
万万没想到马车前面的马匹,因为一个鞭炮声而被吓到发狂,马夫被甩落出去的时候,轿子里的赫连璟皓真是被吓到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形势骤然扭转。
轿子里的赫连璟皓只觉得失了狂的那匹马,被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牢牢驾驭,结果还没等他心跳恢复,轿帘就这么被人一手扯开。
出现在眼前的那张面孔令他心头一震。
眼前的女子,身披一袭粉缎大氅,那粉色缎面松软柔滑,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瓣,袍子的四周还镶着一圈纯白色的兔毛。
再加上秦月汐本来就生得天姿国色,气质雍容,虽然年纪轻轻,可与生俱来的尊贵之姿却让轿子里的赫连璟皓倒吸了一口长气。
这个姑娘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几个月前的皇家中秋宴上,就是这个胆识过人的姑娘救了他母妃和父皇一命。
没想到事隔多日,这个曾令他眼前一亮的姑娘竟再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更让赫连璟皓吃惊的是,如果不是她的及时相救,此时的自己,说不定已经被那受了惊吓的马儿踩成重伤了。
首先回过神秦月汐率先奉上一抹得体的笑容,“原来是四王千岁,刚刚马儿受惊,没伤到王爷贵体吧?”
赫连璟皓被那抹迷人的笑容晃得心神一跳。
他活了二十几年,看到过太多明媚艳丽的面孔,也看到过太多带着不同含义的笑容。
唯独眼前这张容颜,令他窒息,令他向往,令他执着,更令他着迷。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在他控制不住的情况下瞬间坍塌,他从来都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也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什么真正的爱情。
但秦月汐的出现,就像一抹耀眼的阳光,灼伤他双眼的同时,也深深将那股炙热烙进了他的胸口。
短暂的失神,让赫连璟皓陷入尴尬之中。
他急忙恢复神智,优雅的从轿子里走了下来,语气恬淡道:“原来是秦侍郎家的千金,刚刚多亏秦小姐出手相救,才让本王才免遭一难。”
“王爷太气了,刚刚情况过于危急,未免伤害两旁路人,这才在情急之下出手相救,如果有冒犯王爷的地方,还望王爷见谅。”
“秦姑娘切莫谦虚,上次在中秋宴上,你就曾救过本王母妃一命。没想到事隔多日,秦姑娘竟也成了本王的救命恩人,看来秦姑娘果然是我赫连家的福星。既然你我之间如此有缘,不知秦姑娘可否赏脸,允许本王请你用一顿午膳……”
“呃……”
未等秦月汐答话,一阵马蹄声便由远处传来。
骑在马背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赫连璟聿的贴身护卫柳康。
自家主子在明月阁等得快要不耐烦,这才把自己打发出来,去秦府仔细催促一番。
没想到才出了明月阁没多久,就看到秦月汐与四王在当街相遇。
“噢?原来秦姑娘此次出府,是受了五弟的邀请,不如这样,正好本王也有些事情要问五弟,咱们就一起去明月阁好好聊聊吧。”
明月阁的江南小苑里,赫连璟聿正端坐在椅子上慢吞吞的喝着茶水。
虽然表面上看,他神色镇定表情从容,可心底却早已经闹翻了天。
秦月汐已经迟到了快半个时辰了。
如果这女人敢放他鸽子,他发誓,他绝对会要她好看。
就在赫连璟聿心底碎碎念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
走进来的,除了那害得他思念成狂的秦月汐外,居然还有他四哥赫连璟皓。
这是怎样一种情况,还有,他们两个人是什么时候扯到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