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薪火相传

    第二天一早,孟寻洲天没亮就起床了。

    他轻手轻脚地生火做饭,生怕吵醒还在熟睡的妻子。

    灶膛里的火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昨晚他几乎一夜未眠,只要一闭眼,就会浮现出妻子险些遇害的画面。

    “你怎么起这么早?”徐应怜扶着腰从里屋走出来,声音还带着睡意。

    孟寻洲赶紧上前搀扶:“你再多睡会儿,早饭我来做。”

    徐应怜摇摇头,目光落在丈夫红肿的眼睛上:“你也一宿没合眼吧?”

    她伸手抚平孟寻洲皱着的眉头,“别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要不是铁蛋那孩子...”孟寻洲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他转身往锅里打了两个鸡蛋。

    吃过早饭,孟寻洲扶着徐应怜去院子里晒太阳。

    初春的阳光暖融融的,照在徐应怜隆起的腹部上。

    孟寻洲蹲下身,轻轻将耳朵贴在妻子肚子上,听见里面传来微弱但有力的心跳声。

    “孩子没事吧?”他抬头问道,眼中满是担忧。

    徐应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大夫不是说了吗,受了点惊吓,但孩子很坚强。”

    她顿了顿,“倒是铁蛋,那孩子昨晚为了救我,胳膊被王二狗划了一刀。”

    孟寻洲猛地站起身:“什么?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去看看他。”

    “等等。”徐应怜叫住他,“你就空着手去啊,拿什么谢人家?”

    孟寻洲环顾四周,最后,他从箱底翻出一块珍藏多年的砚台。

    “把这个给铁蛋吧,虽然不值钱,但好歹是个念想。”

    孟寻洲用布仔细包好砚台,又拿了十几个鸡蛋,和一块猪肉才匆匆出了门。

    铁蛋家住在村西头,是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孟寻洲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读书读书,读书能当饭吃吗?”铁蛋爹刘老三的粗嗓门震得窗户纸都在颤,“你看看村里有几个念完小学的?识几个字够用就行了!”

    “可我想上学……”铁蛋的声音带着哭腔。

    “上什么上!县里砖厂招工,一个月八十块!你妹妹看病不要钱?你娘吃药不要钱?”

    刘老三越说越激动,“啪”的一声,像是拍了桌子。

    孟寻洲站在门外,进退两难。

    这时,铁蛋娘推门出来倒水,看见他连忙招呼:“孟老师来了?快进屋坐。”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孟寻洲走进去,看见铁蛋低着头站在墙角,右胳膊上缠着块脏兮兮的布条,隐约透出血迹。

    刘老三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脸色阴沉。

    “铁蛋,你的伤……”孟寻洲心疼地走过去。

    “没事,就划破点皮。”铁蛋勉强笑了笑,把胳膊往身后藏。

    孟寻洲解开布条一看,伤口虽然不深,但已经有些发红。

    他赶紧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的紫药水:“得消毒,不然会感染。”

    铁蛋疼得龇牙咧嘴,但硬是没吭一声。

    孟寻洲一边上药一边问:“你爹说砖厂招工是怎么回事?”

    铁蛋的眼神黯淡下来:“爹说、说我下个月就不去上学了。”

    刘老三磕了磕烟袋锅,闷声道:“孟老师,不是我不讲理。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铁蛋是长子,得帮着养家。”

    孟寻洲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那块砚台:“铁蛋,这个送给你。昨晚要不是你,我媳妇和孩子就……”

    他说不下去了,把砚台塞进铁蛋手里。

    铁蛋摸着光滑的砚台,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暗下去:“谢谢孟老师,可我、我可能用不上了。”

    孟寻洲心里一酸。他知道铁蛋是班上最用功的学生,虽然家境贫寒,但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这样的孩子,不该被埋没在砖窑里。

    “刘大哥,”孟寻洲转向刘老三,“铁蛋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就这么辍学太可惜了。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认识县里中学的校长,可以帮铁蛋申请助学金……”

    “助学金能有多少?十块?二十块?”刘老三苦笑,“他妹妹的肺炎一直不好,光药钱一个月就得三十多。孟老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人得先活着,才能谈别的。”

    孟寻洲无言以对。

    他知道刘老三家的情况。

    三个孩子,老母亲常年卧病,全靠刘老三一个人在地里刨食。这样的家庭,确实经不起一个劳动力的“浪费”。

    离开铁蛋家,孟寻洲心里沉甸甸的。路过村口大槐树时,他看见王德发和几个村民正在议论昨晚的事。

    “孟老师!”王德发招手叫他,“正好有事找你商量。”

    原来,村民们打算轮流去徐应怜家照看她,直到孟寻洲放暑假。周寡妇自告奋勇今晚值夜,孙二娘排明天。

    孟寻洲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他想起铁蛋的事,便顺口提了一句。没想到,村民们立刻炸开了锅。

    “铁蛋要辍学?那可不行!”孙二娘第一个跳起来,“那孩子聪明着呢,上次还帮我算卖鸡蛋的钱,一分不差!”

    “就是,咱们村好不容易出个读书的料子。”李老汉抽着旱烟说,“刘老三家困难,大家伙儿凑凑不就行了?”

    王德发一拍大腿:“这个主意好!我家还有半袋子玉米,先给刘老三送去。”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个帮助铁蛋家的计划成形了。孟寻洲看着这些淳朴的乡亲,眼眶发热。

    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小山村,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比什么都珍贵。

    接下来的几天,孟寻洲白天教书,晚上就挨家挨户为铁蛋募捐。

    村民们有的出粮食,有的出钱,连最穷的张奶奶都拿出了攒了半年的五个鸡蛋。

    周五放学后,孟寻洲带着筹集来的物资来到铁蛋家。

    刘老三看着堆满桌子的米面粮油和皱巴巴的纸币,手都在发抖。

    “这、这怎么好意思?”这个粗犷的庄稼汉声音哽咽了。

    “刘大哥,铁蛋是块读书的料,咱们村几十年才出这么一个。”孟寻洲诚恳地说,“让他继续上学吧,将来有出息了,不光你们家,咱们全村都跟着沾光。”

    铁蛋站在一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突然跪下,“咚咚咚”给孟寻洲磕了三个响头:“孟老师,我一定好好念书,不辜负您和大家!”

    孟寻洲连忙扶起他:“快起来,要谢就谢村里的叔叔婶婶们。”

    他摸摸铁蛋的头,“下周一,我带你去找县中的校长,咱们把助学金的事定下来。”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孟寻洲的影子拉得很长。

    或许,这就是乡村教育的希望所在。

    一代人托起另一代人,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推开家门,徐应怜正在灯下缝制小衣服。

    见丈夫回来,她放下针线,关切地问:“铁蛋的事怎么样了?”

    孟寻洲把经过讲了一遍,徐应怜欣慰地笑了:“这下好了,铁蛋能继续上学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今天周婶送来一包红糖,说是给铁蛋妹妹补身子的。你明天带过去吧。”

    孟寻洲点点头,蹲下身轻轻贴在妻子肚子上。

    里面的小家伙似乎知道父亲回来了,调皮地踢了一脚。

    “嘿,这小子劲儿真大。”孟寻洲笑着抬头,“将来肯定比铁蛋还淘气。”

    徐应怜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不管是男孩女孩,我都希望这个孩子能像铁蛋一样勇敢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