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开霁微微垂眸，因为目光下移，不可避免地看见了花添福缺失的小腿。
花添福笑笑，仿佛自嘲：“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固执到不可理喻的老头？人活到这个份上，很多东西都看淡了，我却还要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什么都要插一脚，连这的好东西都要阻止它面世。”
他终究老了，不是年轻的那个花添福，他的脸渐渐堆满褶皱，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浑浊，眼神不再明亮，皮肤上也爬起了老年斑。
他失去了健康的身体，失去了时间，还失去了很多别的东西，但是，他同时也得到了很多东西。
他自认为自己这一生对得起自己。
秘书有些担忧地看着花添福：“您哪能这么说自己。”
花添福冲秘书摆摆手，他虽然老了，但还没那么脆弱，连真话也不敢听。
“开霁……”他喊傅开霁的名字。
傅开霁浑身一震：“您有什么话，请说，我在听。”
他看着棋盘，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对一个即将离世的老人太过咄咄逼人。
可他也只是想要一个公道，而不是因为一些偏见，就把云舒的成果全部谋杀。
于公，于私，他都应该站在这里。
“你讨厌我吗？”
“我并不讨厌，我敬佩您。”
花添福笑笑：“你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虽然为了避免你们被牵连，我从没有联系过你们，但欠你们的，终究是欠你们的。”
“如果你开口，我可以停下一切。”
机会就在眼前，就连秘书也想不到花添福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比太阳从东边升起还要不可思议。
这可是花添福，比牛还倔的花添福，生死都不能叫他放弃自己的坚持，现在怎么可能因为一点恩情，别人的一句话就放弃？
虽然是救命之恩，可是花添福并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啪嗒。
一颗棋子落下。
“您是在考验我吗？”
花添福：“我是在说实话。”
雨依旧下着，天灰蒙蒙的。
不可否认，傅开霁很动心，然而他还是摇摇头：“我希望您停下，而且很希望，但不希望您是因为一个救命之恩停下，我想我父母救您的初衷，也只是处于一点善意。”
“既然是善意，那它就不该被利用。”
“所以，我不会用救命之恩来胁迫您的。”
胁迫，这个词用的很有意思，花添福笑了：“你这个孩子，小小年纪，比大多数人大人还要成熟。”
“你不用救命之恩来胁迫我，那你今天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花添福放下一颗棋子，升上的那股老气似乎都消失了许多。
傅开霁：“就当我来陪您聊聊天，顺便了解一下现在的花国，和以后的花国吧。”
花添福是孤儿，花国的花，但花不是什么稀少的姓氏，事实上，花国大多孤儿都姓花，取这个姓意味着他们被父母抛弃后，祖国就是他们的新父母，负责养育他们，教养他们长大。
花添福笑了：“第一次听别人说，要带我了解花国的。”
“你说，我听一听。”
傅开霁拿出了自己准备了很久的资料，里面有通过体外器官技术获得新生的病人，有通过吸尘精灵远离尘肺的工人，也有通过复明一号拥抱这个世界的盲人，还有通过止血药挽救的许许多多生命。
花添福一页一页地看着。
这些都是江云舒做的。
花添福越看，越是沉默，他知道江云舒做了很多，但是从未想过，她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还是个孩子，功德也许在民间被传诵，但他很少去了解。
原来，他曾梦想过但做不到的事情，这个孩子已经一一实现了。
她很优秀，难怪有这么多人护着她。
傅开霁在旁边安心等着，等他看完。
许久后，花添福问：“我看完了，但是你给我看这些，是想说什么呢？”
江云舒再优秀，也并不意味着全息的弊端会消失。
“请您看一下最后一页纸的背面吧。”
花添福翻过去。
背面是一张价目表，罗列着江云舒各种发明大大小小的价格，包括是否可用医保，医保报销多少，如果不用用医保，正常的价格又是多少。
甚至还有国家从江云舒这里拿到止血药配方的价格，以及复明一号的价格。
“云舒她很善良，也很能体会别人的心情，”傅开霁说，“在这个时代，也许善良已经成为很多人嘲讽其他人的词汇，但是我想，您一定不这样觉得。”
“善良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傅开霁说，“云舒的善良来自于她从小接触善意，来自她同样善良温和的父母，而她的同理心，来源于她觉得众生平等。”
考虑了许久，傅开霁还是选用了众生平等这四个字。
因为觉得众生平等，所以总想自己创造的东西，可以为所有人带去快乐和幸福。
这很天真，也许会被人嘲笑，可是傅开霁只觉得心疼。
因为众生平等太难，她也许会觉得累。
“我想，即便云舒走入政途，她同样也会是一位像您一样清正廉明的官员。她会体会底层百姓的痛苦，也会理解普通百姓的忧虑，她会深入了解民众的所需所求，并努力解决。”
“而且，我相信她有这个实力。因为她是江云舒。”
傅开霁说着，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确实是个很好看的孩子，特别是在长辈看来，简直没有更好看的脸。
花添福也这样认为，但是他现在并不关心这个：“我明白，从你给我的资料来看，云舒确实是这样。”
可是，还不够。
这些东西可以让他对云舒这个孩子心生敬佩，将她放到和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去看，但他不足以让他不再阻止全息面世。
“看来您也认同我说的话，”傅开霁说，“那么也请和我一样相信，云舒会解决全息带来的弊端的。”
“您担忧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傅开霁，“而云舒，一定会去解决。”
“因为她是云舒。”
其他人都会变，但她不会。
“人工智能和机器人已经很发达了，即便不用这两个，也会有别的解决办法，如果用这两个，云舒对人工智能的了解比我深，她也会有比我更好的解决办法。”
“我希望您多给她一点时间，不需要很长，半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