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舒走到了一栋楼面前。
耿晶为了这次来归城，做了充足的准备，查了很多资料，对这里台盖有一些了解，她说：“这里是归城人住的地方，大部分人住的都是单室的小房间，条件好点的四个人或者六个人一间，差点的十二个人一间，卫生间一般是公用的。”
这样的条件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太差，除了十二人间稍微难以忍受外，四人间和六人间其实是大部分工厂的正常水平。
像未来科技那样好的员工住宿条件才是少见。
耿晶说话的语气很自然，她在野外训练的时候，有的时候还没屋子住，要和蚊虫为伴，没有遇到蟒蛇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吃饭呢？”
“吃饭一般在一楼的食堂吃，伙食并不是很差，有荤有素。”
毕竟大部分都是体力活，如果不给吃饱，怎么干活？
但要说吃得很好，那也是没有的，工厂肯定不可能花太多力气在伙食上面，会让你吃饱，也仅仅让你吃饱。
当然，要想吃好吃的也不是不行，那得去专门的小店里买。
江云舒路过一家灰蒙蒙的工厂，里面飘着大量的粉尘，工人穿着一身工装，戴个口罩，就这样在里面工作。
这本来没什么，但那个口罩甚至不是专门的防尘口罩，只是拿几片纱布一缝，缝成了口罩的样子。
又厚，效果又不是很好。
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简单的措施很容易使人染上呼吸道疾病和尘肺。
她忍不住皱眉。
耿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
“这家可能是舍不得买吸尘精灵。”耿晶叹气，“但是归城大部分会产生粉尘和有毒气体的厂都是有买吸尘精灵的。”
两个人离得有点近了，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指挥员工干活，听见耿晶这话，扭头大声道：“不是我不舍得买，而且这些人都是懒货，如果我买了吸尘精灵，他们能在厂里磨蹭上一天，到时候产品包装谁来做？我是要卖东西的，他们这样偷懒，我还要多付工资。”
被骂懒货的员工有些愤怒，但人家是老板，什么火都不敢发。
吸尘精灵价格真的不贵，像这样大的厂，几只也够了，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厂里两天的利润。
耿晶听得皱眉，想不通对方怎么能把无耻说得这样理直气壮。
一个员工既要负责产品生产，又要负责打包，一份工资叫人家干两份活，为了强迫员工承担两份工作，还故意不买吸尘精灵。
“你把员工的健康放在哪里？”耿晶怒了，“他们这样会生病的。”
男人理直气壮：“怎么会生病？身体不好的我不招，要是他们身体不舒服，自然会走的。我这里的员工，都是好好地来，好好地走。”
“而且我的工资比周围的厂高两千，他们来我这个厂，自然要付出相应的劳动，不然我凭什么给他们这么高的工资？”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他的声音掷地有声，“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不是我定下的！”
耿晶：“……”气得不知道说什么。
她没见过这样的人，偏偏对方又不是反动分子或者间谍，她不能冲上去直接给人端了。
或许是耿晶的气势太凶，男人说完嘟哝了几句，没再挑衅。
江云舒从系统了解到，这家工厂的工资是一个月八千块，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两班倒，上三个白班，再上三个夜班，然后休息一天。
十二个小时，月薪八千，一个月上25天，算起来时薪是二十六。
这个时薪不算很低，但工厂的制度太压榨人。
八千块完全是员工的买命钱。
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住这样的高压工作。
耿晶被这人的无耻气笑了：“爹的！你这是想要人命。”
男人脸红了，气的，觉得这是污蔑：“我给了他们工作，不然像这样没文化的人，哪里有人要？他们应该感恩戴德，我也是救了他们，不然他们早饿死了，哪里还养得起家？”
“小姑娘，你不知道养家多难，他们应该谢谢我，怎么敢觉得我不好？”
“而且我哪里要他们命？你去问问哪个工厂不倒班，机器的折旧费比人工贵多了，如果机器不一天二十四小时开工，我连成本都赚不回来，迟早倒闭。”
“你以为是我太坏？我不坏公司就开不下去，到时候就会有人饿死。”
看得出来他很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觉得自己是救世主，耿晶是污蔑他的坏人。
如果不是系统说他去年纯利润八千多万，还偷税漏税了一千万，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江云舒让系统打包了一下对方偷税漏税的证据。
江云舒拉住耿晶：“冷静一点。”
耿晶冷静了下来：“不好意思，训练营教官太爱骂我们了，就学了一点回来，以后不会了。”
江云舒：“这个工厂不符合规范，回去交个相关部门就行了，犯不着吵架。”
工厂里面的人似乎听到外面的争吵，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来，依旧重复着机械的忙碌。
他们对这样的日子习以为常，只要天不塌下来，仪器不发生爆炸，他们就可以一直重复这样的生活。
哪怕同事受伤或者得了严重的疾病，只要这个人不是自己，他们就可以在这里继续干下去。
当然，如果真的得了尘肺，他们还是会选择离开的，毕竟命还是比钱重要。
虽然尘肺也可以用换肺来治疗，但培养一个新器官的价格并不低，即便他们月薪八千，也要花上两三年的工资了。
不是说这笔钱出不起，而是舍不得。
他们大多数来自农村家庭，节俭惯了，也习惯了吃苦，平时发的工资除了给家里寄去的，几乎全部都攒了起来。
对于他们来说，一下子要花掉那么大一笔钱，可以说无比心疼了。
江云舒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拉着耿淼去了别的地方。
耿晶叹气：“真的，拿这些人没办法，刚刚那个老板也太坏了，搞不懂什么人才会像他这样没有羞耻心。”
耿晶有几分生气，她很少有这样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很沉稳的。
江云舒：“世界大了，什么样的人都会有。”
“对于这种没有道德的人，只能靠法律去束缚他。”
耿晶：“若不是你发明了体外器官，那些人恐怕总有一天要丢掉性命。”
耿晶说完就沉默了。
她怀疑自己这句话会不会说的太重了，可是那样的粉尘污染确实十分严重的，保护措施也不到位，普通的白砂口罩哪里能挡多少灰尘，该呼吸进去的小颗粒，早就被呼吸进去了。
每年死于尘肺病的人，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他们现在为了钱连命都不要，还有得救，可是之前的人，大部分都没救。
两个人在这座工业之城里走了很久，到处都是机器发出的轰轰声，空气中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不知道是石油还是某种有毒的化学品。
又走了半个小时，空气稍微清新了一点，江云舒看见了吸尘精灵的存在。
这是一个金属厂，工厂里面发出滋滋金属切割声。
两个人从从外边看，也能看见这家工厂的防护措施明显比较到位。
至少员工身上都戴着专业的防尘口罩，而且工厂里面还有吸尘精灵。
这家工厂看上去比刚刚那家干净整洁多了，里面的员工也不像刚刚那家那样没有精神，像是被吸干了精力。
“金属切割的时候也会产生微小的金属颗粒，重金属过多会对身体产生巨大的危害。”耿晶说，“这家工厂的老板比较有良心，也舍得为员工的健康花钱。”
这个地方的吸尘精灵数量明显是超过工业部新出的最低规定。
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很多人都想要用最低的成本创造最大的利润，这是人之贪婪本性，可以理解。
但有的人的贪婪是有度的，觉得我赚这么多就足够了，而有的人的贪婪是无度的，永远不会满足。
江云舒注视着这家工厂，看着里面忙碌的人，突然疑惑：“他们工作都很勤劳，甚至愿意不要命，我的全息真的可以改变他们，使他们变得懒惰吗？”
耿晶沉默：“……我不知道。”
江云舒决定走进看看。
很快就到了晚饭时间，宿舍楼1楼里面飘出了饭菜的香味。
江云舒带着耿淼，用20块钱现金，一人买了一份饭。
两个人都点了同样的菜，一份白萝卜，一份油腻腻的红烧肉，一份米饭，还有一碗豆腐汤。
这样的价格不算很贵，和学校里面的饭菜差不多，份量也足够。
但江云舒吃了一口白萝卜，发现咸得可怕，盐好像不要钱一样往里丢。
嘴巴里咸得发苦。
她皱眉吃下去。
旁边的一个中年女人看见江云舒这样子，笑起来：“小姑娘，你是今天刚来工厂吗？这饭确实不太好吃，要就着汤喝，我一开始也觉得很咸，不太习惯，但是后来发现还是要咸一点好，不然没多久就饿了。”
“厂里的工作可不轻松，必须要吃饱才行。”
江云舒沉吟：“吃这么咸，不会渴吗？”
“渴还能忍，饿是真的忍不了，连工作都会力气，一次两次还好，要是总是这样，厂里肯定会辞退你。”
大婶似乎很健谈，和江云舒聊了起来，还说自己家里有个女儿，和她差不多大，今年才上高三，马上就要大学了。
大婶说：“姑娘，我看你年纪轻轻，我劝你还是尽早回去读书吧。”
“你还年轻，读了书以后的选择有很多，不用在厂里干一辈子。”
她忽然又笑了一下：“瞧我说什么呢？谁能在厂里干一辈子呀，一般都是干几年就回家了，没有人的身体能受得住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