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秘书，不要越界。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在她心中依然只是林秘书三个字，甚至会对他说“不要越界”。
林秘书、林秘书……
林秘书心想，他似乎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么了。
在公司里，作为总裁的贴身秘书，他一直是沉默她的鹰犬，指哪打哪，和谁都不交往过近，同事，上级，下级都只会叫他林秘书，程母也只会叫他林秘书。
而下班回到家后，他也是独自一人，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只能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沉默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或者记录自己的一天做了什么事，日记本里依旧都是程母。
这样重复又单调的日子，他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多少日夜，多少年。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可他和她的关系却没有任何变化，他在她心中依旧只是一个好用的秘书而已你。
“不要越界。”林秘书在心里念了一下四个字，忽然无声哂笑。
笑完，他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笑什么，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像个行尸走肉。
林秘书低头，像以往那样恭谨：“是，总裁。”
他知道自己或许该离开，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如果离开了这里还能去哪里，而且程氏集团现在出了事，他舍不得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面对董事会的围追堵截和刁难。
即便他也许帮不上什么忙，但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他就觉得心里有了几分安慰。
风筝都有线，他亲手摘掉了自己的线，让笨重的身子落在了程母的脚下，再也飞不动、也离不开了。
林秘书泡完咖啡，关上了那扇毛玻璃门。
他只觉得自己和程母的心，比这扇毛玻璃门还要看不清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他们本来就并不相配……她那么优秀，而自己这样默默无闻。
林秘书离开了程母的办公室，却并没有选择回家。
他来到自己的工位上，继续替程母处理工作，分析那些嚣张的董事会，寻找可能可以挖过来的人才。
他不喜欢荣华富贵，平日里只有两三套体面的西装，除此以外，他的衣服少得可怜，至于家，更是没什么人够让人过得更加舒适的家具。
可以说，他过得是很清贫的，也是很朴素的。
他拥有的东西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单调又无趣。
所以，不被喜欢是很正常的吧，谁会喜欢一个这么无聊的人呢。
不过他也已经习惯了，所以提取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悲伤，只是有点淡淡的感触。
哗——
纸页翻过的声音。
夜很黑，这栋楼的最高层却一直亮着。
直到天亮，程母也没有发现这栋楼除了自己，还有另一个人在工作。
林秘书看着窗外，有些失神。
忙了一个晚上，处理了很多程氏集团的问题，他忽然又想起了程母。
她总觉得程怡幼稚又傲气，所以才会做出离家出走这件事情，可他倒觉得，如果程怡在的话，程氏集团不一定会落入这个地步。
千里之堤不是一日之间就溃于蚁穴的，程氏集团早在很久以前就出现了问题，可那个时候没有二维代码的冲击、没有新兴科技的冲击，更重要的是没有体外器官技术的冲击，程氏集团即便有问题也能够状态良好地运转下去很久。
至于那些问题，也能够在运转当中慢慢解决，不至于一下子落入如此狼狈的境地。
但事实是，二维代码出现了，体外器官培养技术也出现了。
程氏虽说不是医药集团，名下却有不少医药代工厂，这些虽说不是程氏的主要业务，但每年给程氏提供的利润也不菲
现在，这比利润没有了，甚至要倒贴。
他曾对程母说过这件事。
程母却神色冷漠，好像利益受损的不是自己：“技不如人罢了，没什么好说的，我就算不靠这个，也不会输。”
她好像永远那么骄傲，不服输。
林秘书拿出钱包里的相片，他的手机忽然收到一条短信。
是沈家少爷，沈飞鹤发过来的。
他心中升起莫名的情绪，觉得自己似乎不那么孤独了，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和沈飞鹤似乎是同一种人。
这么说也许有些冒犯，毕竟沈飞鹤也是个很优秀的人，怎么能和他一样？
可他和沈飞鹤同样爱而不得并且喜欢的人身上还流着同样的血脉。
程怡很好地遗传了程母身上对恋人的冷漠，只不过她有比程母好的一点，她有朋友，而且关系不错。
消息没回，沈飞鹤直接打了电话。
林秘书接了起来，他一点击接通，那副怨妇的样子就无影无踪，变得专业起来：“沈少爷，请问有什么事吗？”
沈飞鹤开门见山：“最近程氏怎么了，你怎么急的来我家挖人？”
“我妈看在情分上不好对你们直接说什么，但是我不一样，我能说，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几个老员工虽然动不了沈氏的根本，但被挖也是一件恼火的事情，简而言之，就是膈应。
程氏这么大一个集团了，怎么还做这种偷偷摸摸挖墙脚的事情呢？
林秘书沉默一下，没想到是这件事，他没隐瞒，反正这件事沈氏一打听就能知道：“程氏最近出了点事情，想要转型，需要很多人。”
其实沈氏不是程氏的挖人主要目标，程氏现在是广撒网，多捕鱼，只是网可能撒的太快，不小心捕了几只沈氏鱼塘里的鱼。
沈飞鹤：“……那你们也不能对我们挥锄头啊。”他还以为程母是他对他有意见，故意这样做的。
原来是他高看自己了。
话说开了，沈飞鹤也没那么生气了：“你们能别挖我们的了吗？再挖就真要重新招人了。”
话都说到这里了，林秘书怎么可能不答应，他是听程母的话，但他不是傻瓜，再不答应两家公司就要结仇了，程氏现在可不是能树敌的时候。
林秘书：“好的，十分抱歉给您造成困扰。”
沈飞鹤心想，这好歹也是程怡血缘关系上的爹，虽然程怡不承认。
沈飞鹤：“没事，对了，程怡现在怎么样？”
他当然知道程怡现在怎么样，他前两天才见过，好得很，还要去云舒家过年。
沈飞鹤心里酸溜溜的，他问这话主要是想知道林秘书找到程怡了没有。
林秘书：“小姐现在还在外游学，我们暂时不清楚情况。”
听到这句话，沈飞鹤无声咧嘴。
嘿，不知道在哪就行。
沈飞鹤状若失望：“啊，还在外面游学么，行吧，林秘书你先忙吧，我相信凭借伯母的力量，一定能让程氏转型成功的，你也别太担心。”
“毕竟你是打工人，不用把公司当家，您当年也是B大优秀毕业生，就算离开程氏，也不愁没地方工作。”
林秘书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诅咒程氏倒闭呢？
沈家这个小少爷，嘴什么时候这么毒了？
沈飞鹤说完，自觉自己看在程怡的份上，对他已经很委婉了，笑道：“那我就先挂了，您也替我劝劝伯母，程氏就是坐吃山空，也够十几辈人吃，实在不用这么努力。”
林秘书：“……”
这是怎么了，突然说话这么像商场上的老油条。
沈飞鹤开始接手家族企业了吗？没听说过啊。
林秘书叹气：“行。”
沈飞鹤挂断电话，嘿嘿一笑，自觉办了件好事。
他趴在阳台玻璃上往下看，看见程怡从电梯里出来，立马拔腿跑下去追人。
可当他到了一楼后，却没看见程怡的身影了。
沈飞鹤转了一圈，怅然若失。
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声音。
“沈飞鹤，你怎么在这？我记得你家离这里挺远的。”程怡皱眉。
从昨天开始，她就感觉自己偶尔被一道目光注视，可当她去寻找那道目光时，却什么也没看见。
原本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看见了沈飞鹤。
沈飞鹤：“……”
“我、我路过。”
找人被抓，他为什么这么尴尬，明明就是想找人的呀，现在人都出现在他面前了，他尴尬个什么。
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尴尬。
程怡嗤笑一声：“得了，你什么时候连个借口都不会找了。”
沈飞鹤：“……”
他明明是个巧舌如簧的人，在程怡面前却立即变得嘴笨如牛。
沈飞鹤自暴自弃，干脆直接说了实话，虽然可能没有面子，但他在她面前，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可言：“我是来找你的。”
沈飞鹤：“我们一年多没见了，你真的从没有想起过我吗？”
沈飞鹤红了眼睛：“可是我很想你。”
程怡一愣，脸上有笑容收了起来，她恢复成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转慢慢往往走。
沈飞鹤看着她的背影，更委屈了。
她就这么讨厌自己吗？连和自己待一会儿都不行，这么快就想走？
程怡回头：“要一起走一下吗？”
沈飞鹤一愣，刚刚的委屈立即无影无踪，喜笑颜开地跟上去：“我来了。”
两个人走到了一条江边。
沈飞鹤提着脚下的石子：“你最近在干什么啊？”
程怡歪了歪头，不确定道：“在家当无业游民？”
沈飞鹤立即捧场：“这很好啊，这也是我的梦想呢，我从小就想当个无所事事的人，你现在就实现了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梦想。”
程怡笑了，笑得很好看。
沈飞鹤发现，这是两个人闹掰后程怡对自己第一次露出嘲讽以外的笑容。
他有些恍惚，也有些看呆了。
曾经在高中的时候，大家正是荷尔蒙散发的年纪，很多男生会说自己喜欢的类型有人说喜欢江云舒，有人说喜欢陆尽欢，有人说自己喜欢隔壁的学校的校花，但他们从不会说自己喜欢程怡。
但沈飞鹤喜欢，而且很喜欢，他喜欢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别人都说她不好，但可沈飞鹤永远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在商场当中走丢，保姆和家人都找不到自己，年幼的他无助的躲在角落里嚎啕大哭，是程怡用自己做的无人机缓缓降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无人机上的发声系统清晰地传递出程怡的声音。
“沈飞鹤，找到你了。”
“在那等我，不要动，我现在就过去。”
年幼的经历被他在情寇初开的时候反复品尝，最终成为过不去的槛。
所以，真的不能在年少的时候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程怡看着沈飞鹤眼里的泪水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
沈飞鹤没想到程怡会回头看自己，眼泪就含在那里，也没法辩解，没关系：“哭也不见得你会对我好一点。”
程怡准确捕捉语义并翻译：“所以，你是来找我求和的吗？”
沈飞鹤还没说话，程怡又说话了，这一次，她变得语重心长，似乎在劝人。
程怡：“总是先低头的人，不会有好下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