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哥,怎么了?不舒服?”小袁留意到叶修明脸色不好,咬紧牙关的样子,忍不住问。
“没……没事,”叶修明摆了摆手,“就是看这帮人太畜生了,有点岔气。”
“那……我去给您端杯热水,”小袁体贴地道。
然而,实际上,叶修明并不是因为他说的理由而岔气。
视频里的人固然畜生,但身为刑警,什么凶残的场面没见过。
打中他的,是那个跟他说话的头像。
头像是一幅画,黑沉的海上一点血红色的光芒。
准确点说,这是一幅抽象派作品,他不懂艺术,画面的内容是叶思奇解释给他听的。
叶思奇是谁?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今年十九岁(他家有少民血统可以生两个)。从小很多人称其有艺术天分,这一幅黑色海面曾经在市里拿过奖。
可是现在,它出现在一个MM账号的头像上。
叶修明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弟弟刚上大一,虽然因为喜欢画画且报考了艺术院校的事经常跟父母吵架,但总体上还是一个乖孩子——至少在他印象中。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样一个群里见到他。
或许,不是他?
他趁小袁去倒水,抱着百分之一的侥幸心理,点开了那人的资料。
然后,就连这点侥幸都被击碎了。
年轻人还是稚嫩,虽然把资料故意瞎写,填的“101岁”,但MM空间里,有一排画作,有些甚至是手稿——任何其他人不可能拿到的。
那绝对就是叶思奇……
叶修明坐在那里,真的有当头一棒的感觉,恨不得顺着网线爬过去,揪着领子,给叶思奇左右开弓扇几个大嘴巴,问他“为什么?!”
他父亲是高级督察,母亲是大学老师。
他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根正苗红”。
小时候,甚至他跟谁一起玩,都是父母精心挑选过的,认为排除了那些“小瘪三”“下三滥”,才能让他健康成长。
他受父母影响,一向自豪于自己的出身。
当初,他内心喜欢苍璐,却吝于给她留一盏灯,潜意识也有这个原因:觉得苍璐亲生父母基因不好,说不定会遗传。
可现在,他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出现在这个群。
他一定是缴纳了“投名状”进来的,做过某些触犯法律的事情,而且,还对如此残忍的视频表现得习以为常。
那一瞬对他的冲击极大。
他真切地感受到血统论的武断和粗暴。
先前他还嫌弃别人,但现在有人拿他弟弟的事,指着鼻子来问,他要怎么回答?难道他身上,他父母身上,都有性变态的基因吗?
……
出租屋外的罡风卷起窗帘,吹得很高,然后“啪”一声落下。
这打断了叶修明对白天经历的回忆,他想起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有大雨,站起身,去关窗。
窗外天色已黑,狂风呼啸,那种远处风的呜咽有时像是一种笑声。
特别在此刻,听起来就像嘲笑的质问“到底是谁基因不好啊?”“到底是谁基因不好啊?”
他用额头抵住窗棂,痛苦地辗转。
他想起苍璐跟他提过,小时候有邻居八卦多嘴,揭露了她的身世。然后,很多同学就冲她喊“你妈是疯女人”,“你妈疯你一定也疯!”甚至很多家长,都不准孩子跟她走得近。
那时候,虽然他也同情苍璐,但现在想来,那点同情,更像把自身摆在高位的一种怜悯——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实际上,后来苍璐不但没有长歪,还成了一名果敢上进的优秀刑警。
而那些议论她的熟人家长呢?在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至少有一个因为侵吞国有资产被捕,一个出轨抛妻弃子,后来与小三卷入情杀案中,还有一个加入传销组织,被骗光了积蓄。
他们没有精神问题的生母,但生活又好到哪里去了吗?
明明处处皆有幽暗,人人可能犯罪,他们却要因无法选择的出身血统,霸凌一个孩子。
还好苍璐的养父母没有这么想,不然苍璐可能早就不存在了!
不知为什么,这帮人自己也是底层,还老笃信这种出身血统决定一切论。
血统论,本质上,是一种媚上媚权。
难道出身高位的精英,就不会犯下恶行吗?
想到这里,他垂下头。
因为他也曾是其中一员。
回旋镖扎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他该跟苍璐道歉,甚至跟秦流云道歉。
比起为是否检举秦流云而纠结,他现在更该纠结的,是是否检举自己的弟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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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明这些矛盾纠结,苍璐并不知晓。
在普慈山分别之后,她同样度过忐忑不安的一天,不知叶修明是否会把知道的事实上报。
不过一天后没什么消息,就放心了不少,猜测叶修明可能多少站在了她的一边,没有采取行动。
借着那两周假,她再次坐上前往临江的火车。
自从上次的事,秦流云不敢乱跑,还陷在那里。
感情中,她并不是一个非常粘人、恨不得24小时腻在一起的恋人。
然而,跟秦流云分开这几天,她确实体会到了古人所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想他的吻,想他咬着耳垂的呢喃,想那些脸红心跳的激烈画面。
但她也想他在水池洗菜,娓娓讲述临江风土人情,或者伸手给她擦掉一个脸上的饭粒,这种无聊到死不值一提的小事。
一旦陷入爱情,仿佛世间的一切肮脏无聊,都像是浪漫的奏曲。
想着想着,她甚至会傻乐起来。引得坐在对面的大姐一直投来异样的眼光。
问世间情为何物,古今谁能说清……
就连在火车上,她也不时看看手机,感觉时间那么难熬,哪怕早见到他半小时也好。
她随身带着一个有点土的褐色公文包,里面有一个档案袋,装着洗出来的照片,正是那些不知如何流落出来的案发现场原图。
图片她看过,从专业刑警的判断来看,事情绝不是秦流云做的,她把它们带过去,至少要保证,秦流云不受新的不实指控所污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