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星TV’记者梁家骏为您报道！”
想象中，梁家骏斗志高昂地说出这一句，把自己的名字咬得很重。
现实中，他却不得不咬牙切齿，站在吕曼婷单独拥有的玻璃办公室中，双手撑在吕曼婷桌前，等待着直属上司的意见——重大新闻，需要审批才能发布。
吕曼婷本人并不像名字那样柔婉，相反，她是个常穿工装裤和摄影马甲，随意绑个马尾，说话带着烟嗓的女性。
她看着手中的照片，心情异常惊讶。
“临江之狼”再现，奸杀妇女。这绝对是爆炸性的新闻。
只是，以一种新闻人的直觉，有几个地方，多少让她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怎么会没事跑到水库边上，拍这些照片呢？”
“因为每次下雨，水塘总有几个淹死的，我就去晃晃，看看有没有新闻咯，”梁家骏掏出早就准备的说辞，“谁想到，一到，就发现了这个女人！”
这个说法还算合理，吕曼婷没有质疑，而是接着问：“那你怎么知道是‘临江之狼’干的？”
“你看，首先是暴雨，其次，死的是年轻女人，”梁家骏一根一根屈起手指，“我拍好照片后报了警，警察说她有性病，八成是站街女，这不都符合秦流云的作案特征吗？”
“凭这几点，证据有点薄弱吧？如果不是他呢？”
“不是他？不是他，我们给他道歉喽！”梁家骏一脸轻佻。
“你知道，我们是公众媒体，一旦说出去的话，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
吕曼婷突然想起前段时间那个小名玲玲的女孩，因为分手，被男友投书各大媒体，编造一个血泪故事，声称自己几个月只吃馒头咸菜，就为了给她买一个喜欢的包包，最后却惨被带绿帽云云。
这个故事未经核实就登上了报纸，迅速点燃了不明真相群众的情绪，许多人甚至冲到女方工作的早餐店去辱骂，丢鸡蛋。导致女生抑郁症复发，投缳自尽，以死明志。
女生去世后，有家媒体稍微一查证，发现男方的说法全是造谣，是他在外面嫖娼被女生发现，才分手的。
舆论一时反转，众人又一番义愤填膺，媒体又吃了一番红利，只有那个女孩子，永远不会回来了。
然而，听见她的话，梁家骏先是冷笑，继而突然狂怒，咚咚拍着桌子：“吕大主管，你不是要跟我上新闻伦理课吧？！别忘了，玲玲事件就是你抢的独家！！”
吕曼婷面部肌肉有些痛苦地抽动了一下。
确实是，她当时就是那个未经核实，认为新闻会爆，直接发出去的人。还因为这波出色的收视率赢得了主管职位。
尽管后来的查证，把舆论引导回来，也是她做的，但什么都已经不能弥补对受害人造成的后果。
恶劣的事情是她做的，痛苦的心情也是真的。做出冷酷事情的人，未必不能良心不安。
“是不是秦流云干的，说是他，有收视率！这点道理吕大主管都不懂吗？”梁家骏继续火力输出，“我看你就是想难为我！你要是不批，别怪我跳过你去找高层！看他们站在谁那边！”
跳过直属主管在任何行业都是忌讳，然而，吕曼婷确实不能保证，在这件新闻面前，电视台高层会不会破例站梁家骏。
这个行业，只要有收视率，亲爹都得往后站。
“好吧，”她妥协了，“我们先这样报，有问题再纠正。”
“早就该这样嘛！”梁家骏飞了个白眼。
吕曼婷继续浏览发过来的现场照片。
梁家骏应该是在警方到来之前，先大拍特拍了一阵。
也不知该说他有超强的新闻人素养，还是缺乏人性。
给到她手上的图片经过一点技术处理，关键部位和血腥部分打了马赛克。
即便如此，她仍皱起眉头。
照片的构图，对准的部位，都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男性凝视”。
比如说，有几张几乎是胸部特写，仅仅在rt部分打了一个很小的方格。
有几张，从女尸分开的双腿往上拍，如果不是头部血肉模糊，简直像色情片的镜头。
同样身为女性，这让她有一种强烈的不适。
“原图在你那里？”她抬头问。
“当然！”梁家骏挑衅地道，“原图我不会给你的，咱们台里，抢新闻的事不是第一次！”
吕曼婷用一种“猜意鹓雏竟未休”的眼神翻个白眼：“没人抢你新闻，我是说，这个马赛克不行，太薄了！”
“怎么，你还要讲对死者尊重那一套？观众就爱看这个！”梁家骏顶回来。
“不，我是说，新闻局一定会罚钱！”吕曼婷回答。
顿了顿，她又道：“没有原图也无所谓，我让技术部在薄码图的基础上，打厚一点。”
梁家骏内心很不爽，打上那些厚厚的马赛克，一团格子，什么都看不清楚。这让他有种自己的伟大作品被损害了的感觉。
但是，对方是主管，又搬出新闻署罚钱这点，似乎他无从反驳。
犹豫十几秒，他让步了：“好吧，格子你处理，新闻是我的！要快，再不报道，别人可就抢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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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前日与苍璐见面，叶修明陷入一种巨大的痛苦而矛盾的情绪中。
他已经知道了秦流云的存在，苍璐也没有否认这一点。
他试图说服苍璐：“秦流云杀没杀人，是临江警方的问题，我们的任务，只是把他抓住移送。”
苍璐回答：“若你明知临江有黑警陷害，眼睁睁把人往火坑里推么？”
“可你这样做，是不符合程序的，他现在身份依然是罪犯！你包庇他，会触犯我们的法条——你是执法人员，应该比谁都清楚！”
苍璐笑了一下：“你是维护了法条，但你维护了公义吗？”
叶修明语塞。
是的，将一个在逃嫌犯抓捕，移交临江，程序上没有任何争议。
如果将来秦流云不幸冤死，那也是临江的问题，东宁不用负任何责任。
可，这真的符合稍微有一点点良心的人的价值判断吗？
最终，苍璐给了他一个开放式的选项。
她说：“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如果你认为举报正确，那就去举报。而我，也会不惜代价维护我认为正确的事。”
“就算弄到摘帽子、脱警服的地步，我也在所不惜！”
然后，她转身走了，留下他风中凌乱。
这就是叶修明痛苦的缘由。
到底要不要举报秦流云？他不想违反自己的职责，但也不想成为一个加害者。
他不想眼睁睁看着苍璐跟别人在一起，但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深深伤害苍璐。
正在纠结之间，小袁敲敲门找过来了：“叶哥，有空吗？案情咱们还得接着捋呢。”
“哦，”叶修明强打精神，“马上来！”
小袁说的是那个偷拍网站，警队对这种新兴的网络犯罪很重视，但老一辈人像邢震、侯长海都对新科技都两眼一抹黑，就把这块主要交给了叶修明负责。
工作时间，他收住了私人情绪，跟小袁一起前往技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