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慈山。
初春的山里，寒潮尚未完全退去，但空气中已隐隐透出一丝暖意。远眺出去，峰峦之间飘着淡乳白色的丝丝岚气，再看脚下，山坡上已有了点点新绿，
这是东宁附近的一座小山，风景秀丽，山顶有一相传建于百年之前，很灵验的观音庙。
不过当年信息传播不广，旅游开发还未盛行，所以多数只有常住东宁的人听过这一点，加上山势险峻难于攀登，来爬山、求签的人总是小猫两三只。
苍璐穿着厚底登山鞋、军绿色冲锋衣，沿着唯一的一条山道拾级而上。
山风轻轻拂过，带着一丝凉意，舞动她的发丝。
于山脚向上望，一片云雾迷蒙，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喜欢秦流云，但作为人的理智仍然存在。
早不出事晚不出事，秦流云一回临江就出事。
这搁谁能完全不怀疑？
她甚至闪过一丝念头。
秦流云会不会从头到尾在利用她？
利用她逃狱，利用她掩护身份，利用她奔走四方，为他翻案……
在利用她，也在利用尹天凤。没有谁对他是特别的，都是他一个邪恶而残忍的人的工具罢了。
秦流云太聪明了，也很有魅力。这让她有种看不透的不确定感。
强大的、难以驾驭的东西天生令人感到危险。
就像人觉得猫猫可爱，老鼠会觉得猫猫可爱吗？
正想着，身后有人喊她：“小苍！”
苍璐吓一跳，转身忙看，竟然是叶修明。
“怎么是你？”
“今天我休假，”叶修明笑道，“听薛姐说的，你来爬山了。”
苍璐回想一下，自己的确跟薛千提过想来普慈山。
倒也不怪薛千大嘴巴，想必是上次自己演的太过颓废，吓到了她，可能不太放心，才故意透露给叶修明知道。
她没点破，只道：“那巧了，一起爬吧。”
叶修明无声地跟在她身后，两人明明大学很熟识，一度还可能发展成情侣。可此时都莫名地沉默，只有爬山克难带来的些微喘气声，气氛安静地尴尬。
苍璐一心想着秦流云的事，她本来想，到了山顶，去问问菩萨，指点迷津。
但现在叶修明跟着，她在考虑还怎么说出愿望。
她感觉叶修明也有心事。但他在想什么，她不知道。
直到叶修明突然开口，问：“苍璐，你是不是跟秦流云在交往？”
苍璐有如晴天霹雳，转头盯住他。
他怎么知道的？
两个人站在半山腰，四下无人，只有猎猎山风，吹动两人的衣角。山间的云雾在身边涌动，如海水般潮起潮落。若将镜头拉远，颇有些“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
许久，苍璐才道：“你为何会这样说？”
“太多了……”叶修明有些艰难地开口。
“姜老六嘴紧，不见得他底下人嘴都严。有个穿鼻环的马仔，把你去酒吧那天所有事都说了——他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卧底，也不是针对你或秦流云，纯粹是一吓唬，什么都往外摞。”
苍璐紧抿嘴唇。
犯罪分子那边会不会把秦流云供出来，她不是没想过。
当时，以她的想法，“六爷”是通过扫黄打非这条线被抓的，他涉毒的事，是从底下染毒“小姐”处顺藤摸上去。所以，正常来说，以“六爷”的道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何必再提秦流云，提他试图往临江拐卖人口，让自身再多一条罪状呢？
但是，像叶修明说的，他手底下人为了减轻罪责，有关无关的都往外秃噜，这个是真没办法，防不胜防。
说到底，当时秦流云的出现，完全是个意外，是为了解救陷入危局的她。
所以，那时只能顾着救眼下的火，后续发展成什么样，全靠俩人左支右绌往回圆。圆不圆得上，不是能控制的事。
“小璐，你别急，人是我审的，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来找你求证，”叶修明试图修饰一下自己的话语，“那个鼻环男还说……当天，秦流云宣称是你男友，你们住在一间房……”
“再往回想，你突然变得会做饭、你拦着我们不让进你家、还有窗台上的手印……早就有许多疑点，”他说出来，然后是长久的沉默，眼神却祈求地看着苍璐，仿佛等着她来否认。
可是，话说到这份上，苍璐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
她看着叶修明，言简意赅：“对，我们在一起。”
叶修明脸色涨红，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突然激动起来：“他强迫你的，是不是？”
“不是。我差点穿帮了，他来救我的。”
“哦，哦，”叶修明自作聪明地补充，“你并不真正愿意，但是他救了你，所以你为他掩饰，对不对？”
“也不是。我喜欢他。”苍璐的回答简短、平静而扎心。
叶修明彻底爆发了：“苍璐你疯了吗？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他抓住头发，懊恼到在原地转了几圈，狠狠踢飞脚下一块石头。
“我知道你去过临江，见过秦流云，他还帮你找出了不少线索，”他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用平和的语气，但表情还是很狰狞，“你是从那时就喜欢他了吗？”
“有一点，”苍璐还是平静如水地回答。
叶修明叉着腰喘气。
“小璐你怎么会这么糊涂呢？你是太缺爱了吗？我都觉得，弄成这样我有责任……”
苍璐笑了一下。
“不用自责，即使大学时我们在一起了，大概率也会分手，你就不是一个会坚定选择我的人。”
叶修明不说话了。
他想反驳，但那时候，他连一盏灯的压力都没有扛住，苍璐说的话，已经够给他留面子了。
“那，那你也不能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啊！！”
“师兄……”苍璐终于有机会开口解释，“他很可能没杀人，是被陷害的。他的案子，有非常多疑点……”
叶修明苦笑，双手抓住苍璐的胳膊：“小璐，你是被感情蒙蔽了吧？——别忘了，你是个警察！！”
他的激动衬托得苍璐更加冷静，缓慢地把手臂从他手中抽出。
“陷害他的人，也是警察。判断一个人，不该看职业，而该看证据。不是么？”
她开始回忆，条理清晰地跟叶修明讲述了自己发现的各种疑点。
包括秦流云不会系童军结这件事，包括他的记忆缺损，包括他胳膊上来历不明的针孔，包括到医院负三层就戛然而止的监控录像，包括杨金福的证词。
她在讲述之中，犹如自己也梳理了一遍案情。先前混乱的大脑，慢慢清朗起来。
诸多疑点面前，她相信自己作为刑警的判断，秦流云应该的确没杀人。至于这次在临江又出的事，要不就是巧合，要不就是那些人还在持续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