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静怡回临江前，特地写了感谢信，还送了面锦旗到市局，大力褒奖东宁支队，说内地警方动作快，效率高，切实保护弱势，将来若振江集团重整旗鼓，必将到东宁投资云云。
赵局嘴上说气过奖我们还有很大进步空间，当天有人发现在他办公室有砸钉子的声音，一众警员歪着脑袋听过去，好像钉在墙上最高的地方。
作为过年期间，只有两人值班，遇上这么大一起案子并且漂亮地解决了，局里给开了场小型庆功会。
庆功会就设在平时的会议室，把那张很大的长圆桌撤掉，改放了椅子，身后那张平时用来分析案情、挂案发图片的黑板也被腾出来，用粉笔写了红红黄黄几个大字：新年庆功会。边角上还画了几个大灯笼。
薛千站在台上主持，警队里没啥女生，一到这种有个晚会节目啥的，不是她就是苍璐，今儿苍璐坐在底下受表扬，剩下的女主持只能是她了。赵局私下吐槽过，她拿话筒的姿势好像拿解剖刀，眼神总像要嘎了谁，但赶鸭子上架，凑合用吧。
“春节特大绑架案告破，离不开我们两位优秀干警！”薛千今儿难得化了妆，照本宣科地道，“其中一位，就是我们的叶修明同志！叶同志调来我们支队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取得了如此成绩，让我们向他祝贺！下面请他发言！”
叶修明上台，开始的发言四平八稳，把能感谢的领导都感谢了一遍，最后，却话锋一转，对着台下：“然而，我最感谢的，还是我这次的搭档，苍璐！”
“作为一个新人刑警，她胆大心细，分析和汇总能力极强。是她，最早破译了董青青的密码！是她，最先发现了董豪庭的阴谋动机！也是她，用充分的证据证实了董姓嫌疑人与养女的非血缘关系！没有她，这个案件还将陷入迷雾之中，不可能破这么快！”
说着，他伸手将苍璐拉上了台。
苍璐受之有愧，上去连连鞠躬：“不敢当，不敢当，解决方案都是叶警官的主意，将计就计，也多亏各级领导支持，群策群力，才化解这次危机。”
底下同事纷纷起哄：“就这么点功劳，俩人还谦让上了！”“你说是他，他说是你！”“叶警官，我们可听说，你原来跟小苍一个学校的！”“说说呗，是不是在学校时就有什么缘分啊？”
看见苍璐面露难堪神色，还是薛千出来解了围：“不要这样！你们这会儿起哄嘴爽了，人家俩要是本来没事，以后相处多尴尬啊？”
苍璐感激地看看薛千，她的性子有时还是嘴软，薛千比她直爽。
叶修明也赶紧补话，笑道：“大家不要乱猜，我一个老爷们没事，人家小姑娘，传闲话多不好听啊！要说缘分，能坐在这个屋里的，咱们都有缘分，都是一家人！”
他这个场圆的挺顺，底下啪啪拍巴掌。
正好他俩发完言，庆功会也进行到了尾声。
小张把绳一拉，“砰”地一声，原本天花板上装满彩纸的道具球裂开，彩纸碎片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
底下的警员欢呼着，像弥补初一没看上的烟花，把全场气氛推向高潮。
彩纸屑落了台上几位一身一脑袋，叶修明笑着往下掸，顺便伸手，也想给苍璐掸下来。
而苍璐下意识地一缩脖子。
漫天的缤纷彩纸里，没人注意这些微小细节，只有他们两个，同时愣了一秒。
苍璐张了张嘴，她也不知该说什么。
平心而论，叶修明的动作，是完全谈不上恶意，更不属于骚扰的，她头上有纸片，小张和薛千都会这么顺手给她扑棱下去。
可是，就只有叶修明，她下意识地躲了。
叶修明眼珠轮转一下，陡然露出灰败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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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庆功的晚会，叶修明回到家中，却难掩心中一股失落。
他跟苍璐一样，在警局附近租了一个小公寓，条件要比苍璐家好一些。房东提供了宽大的双人床和丝质的寝具，两只工艺天鹅撑起茶几，沙发巾本来是带蕾丝的，因为他感觉不太符合自己的风格，给撤下去了。
尽管口头不承认，但他实际上，就是为苍璐来的——要不然，谁会在将近过年的时期，申请平级调动啊？
他至今记得跟苍璐的第一堂课。
他是传说中的“届草”，说句不气的话，习惯了所到之处，女生看着他捂嘴偷笑，或是发出花痴的尖叫。本来，没有特别注意面前这个打扮土土的，脸上还有道疤痕的女生。
第一堂课也乏善可陈，大二的学妹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他轻轻松松就把她各种抱摔背摔，背部着地，放在任何格斗比赛中都一败涂地那种。
摔到二十多次，他开始有些讶异了。
学妹胳膊、腿，连脸上摔出了淤青，鼻子也出血了，他内心都有些过意不去，觉得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可是，她没哭，没示弱，更没像隔壁女生那样撒娇恳求配对的学长，而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母狼一样嘶吼一声：“再来！”
那一刻，他看到了百折不回的勇气。
他开始更认真地教学，真正传授格斗中的技巧，而苍璐成长得很快，大概两个月后，就能至少全程站着打完，不会输那么惨了。
他知道自己强大，看得到苍璐仰望他的眼神，也对这棵自己亲手栽培起来的小草，渐渐产生好感。
可是他并没打算说出来。
他也不明白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或者是单纯少根筋，或者是面临毕业要考虑的事太多顾不上，或者是身边从不缺少仰慕者让他没有紧迫感。
其实，就算这么不咸不淡地自然发展，他们还是有可能走到一起的。
可是，那个突发的炸弹来了，苍璐和室友在他楼下玩真心话大冒险。
他其实一直很关注其他寝室的灯，装作不介意，却一直去打水、上厕所，在经过走廊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其他寝室是否亮着。
他开始希望尽量多的人关掉，毕竟谁都不想自己有一堆竞争者。
但很快，他发现，男生们把这当一个游戏，甭管喜不喜欢，甚至甭管知不知道对面是谁，他们一定要关灯，来凸显自己面对女生是优越。
当灯越来越少，他开始担心了，暗自期盼最后还能留下那么几盏，让他可以滥竽充数地混着里头。
然而，事与愿违，亮着的窗口熄灭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带着他感到心跳也越来越快。
终于，只剩他们宿舍一盏了！
他拿着一本枪械原理类的书在床上躺着看，看似云淡风轻的背后，内心的慌张和拉扯却已经到了极限。
要不要关，要不要留？
现在要是留着，相当于当着整个宿舍楼的面，向对方表白了不是吗？
还是说，假装留着，如果之后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完全没注意？
就在这时，他宿舍的一个男生瞥了他一眼：“不会吧，你不会真看上那个疤瘌脸吧？”
叶修明感到心里被锤击了一下。
他转过去，故意十分冷淡地道：“哦，我在看书，不过我也可以拿夜灯看。你们要是不想被误会，就关掉吧。”
啪！
很轻微的一声，宿舍陷入黑暗。
叶修明后来回想，总觉得，那是他的红线被剪断发出的声音。
人爱上的往往是自己缺少的。
他缺少那种百折不回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