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国,昭武三年。

    细密的雨丝笼罩天空斜斜垂下,洗涤着青石绿瓦;风一吹,娇艳的海棠花瓣洋洋洒洒脱离枝桠散落满院。

    檐下芙蓉纹路窗大开,徐徐微风吹进厢房内,檀香小几上的鎏金百花熏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被吹得打了个转,暗香浮动。

    冬霜垂眼看着倚在美人榻上的女子曼妙的身段,犹豫再三开口,“姑娘……”

    “嗯?”

    女子慵懒应了声。

    那嗓音如空谷黄鹂,尾声又带着道不清的娇媚,令人迫不及待一睹其芳容。

    果不其然,这般嗓音的主人必是艳冠群芳的美人,螓首蛾眉,靡颜腻理,波光潋滟的眸子盈盈一瞥似钩子,勾得人心猿意马。

    许是还未长成,女子脸颊两侧婴儿肥尚未完全退却,娇媚中又透着股娇憨。

    “奴婢不明白,您之前不是也……”属意裘公子五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冬霜咽了回去。

    本朝民风虽不过分保守,但到底男女有别。尤其自家姑娘入宫在即,是以其余男子名讳万万不能再提。

    冬霜向来心思严谨,想到这层,纵然四下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她仍改口道:“当初您若遵从老爷的想法,如今就……”

    “冬霜。”温灼华眸色闪了闪,温声打断她,“过往之事无需再提,我意已决。”

    她知冬霜想说什么。

    圣上登基三载,恰逢第一次大选,朝中大臣家有适龄女子皆要参与选秀。

    她去年及笄,也在选秀其中。

    可父母不舍她入宫,半年前便想着为她定下一门亲事来躲避选秀。

    父亲身为翰林院学士,他的得意门生且知根知底的裘望之就成了现成的人选。

    若她肯在选秀之前点头,那么这门亲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她不愿。

    她是温灼华。

    但此温灼华非彼温灼华

    原身的确心悦裘望之,但她早随着去岁落水而香消玉殒。取而代之的是出了车祸,灵魂来自现代的温灼华。

    人心易变,自古男子多薄情。

    身处三妻四妾是常态的古代,就连甚喜温母的温父尚还有两名侍妾。

    所以指望在古代寻一生一世一双人堪称白日做梦,更别提她本就喜爱权势富贵。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试问在这个朝代还有什么权力能比皇权更大,越过皇权?

    在前者诱惑下,别说原身爱慕裘望之,就算她本人爱他也挡不住她要入宫。

    因为在她心里,情爱永远排在最角落的那个位置,与权力地位相比———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冬霜怔怔盯着眼前娇艳欲滴的女子。

    自打姑娘一年前落水以后醒来不仅性沉稳了许多,心思也愈发的深。

    她与另一位婢女秋迎是温家家生婢,自小服侍在姑娘。如今她们也摸不清、看不透姑娘半点儿。

    为姑娘看诊的大夫说人在经历生死一线间后,性情难免与以往不同

    冬霜将温灼华的变化归结于那次落水。

    姑娘既已发话,她只得作罢。

    ——

    须臾,一身着青衣的丫鬟手持油纸伞,踏着青石板路匆匆进入内宅

    到连廊檐下,她将油纸伞折上,从衣襟里取出一方绣帕擦了擦染上了雨渍的裙摆,方才推门进入厢房。

    厢房门打开,冬霜抬眸看了眼迎面走来的婢女,垂首轻声唤道:

    “姑娘,秋迎回来了。”

    “嗯。”温灼华羽睫颤了颤,放下手中的话本子看向秋迎,“东西可取回来了?”

    “取回来了。”

    秋迎将藏在袖子里的团得皱巴巴荷包拿出来,双手递了过去。

    见姑娘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

    “姑娘您请安心。奴婢向裘公子要荷包时,四周并无旁人,连大少爷也不知晓。”

    秋迎口中的大少爷是原身的嫡亲哥哥温策安,比原身大三岁,与裘望之是好友。

    不是温灼华不信任这个哥哥,而是这种私相授受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心里松了口气。

    “秋迎,你做得很好。”

    白皙纤细如羊脂玉般的手接过荷包细细打量了一番,樱唇漾出浅浅的弧度。

    原主是被宠着长大的,性格矜娇,对裘望之的那份爱慕并未从口中说出,而是亲手缝制荷包,趁裘望之来探望父亲时偷偷送给了他,盼他能懂她的心意。

    只可惜荷包送出去了,而原身尚未等到裘望之的回应便意外离世。

    现如今她入宫在即,这等女儿家表达心意的物品绝对不能流露在外面。

    皇权富贵迷人眼,不过花团锦簇下亦埋藏着数不清的枯骨与危险。

    她可不想因为一点小差错被人拿捏住把柄,葬送了性命。

    美人盈盈一笑,百媚丛生,窗外的海棠在她面前都要黯然失色。

    同为女子,一直伺候她的秋迎和冬霜也不禁被自家姑娘这姿容所蛊惑。

    冬霜未曾见过后宫的贵人。

    但她想,依姑娘这般风华容貌,怕是美名在外,圣眷优渥的丽妃娘娘也不及她。

    “冬霜。”

    听到姑娘叫她,冬霜眼中的惊艳缓缓散去,回过神朝着温灼华福了福身子道:

    “姑娘您吩咐。”

    “拿去烧了罢。”温灼华将绣着竹子的荷包递过去,语气轻描淡写的,“烧干净些。”

    “是,姑娘。”

    冬霜接过荷包便出了厢房,一旁的秋迎接替了她的位置站到温灼华身旁。

    “姑娘…裘公子他…”秋迎顿了顿,瞧了眼女子的脸色斟酌道:“奴婢去寻裘公子要荷包时,瞧公子的模样似乎…颇为伤心…”

    “是么?”

    温灼华敛下眸子轻轻吐出两个字,眼底的情绪旁人窥盼不到半点儿。

    郎有情,妾有意。

    好好的青梅竹马,结果青梅却要步入宫门做皇室的女人,也许以后都无缘再见,所以做竹马的怎会不伤心。

    可裘望之伤心也无法。

    她不是他熟知的温灼华,她也不能占了原主的身子后再占据她喜欢的男子。

    爱而不得才会念念不忘。

    她所能为原主做的就是让那个娇矜烂漫的女子永远活在她喜欢的男子心里。

    再说回裘望之这人。

    她来到这里后也曾在父亲那里见过他几次。的确是位富有才华、温润如玉且为人正直善良的君子。

    他的品行是优点,亦是缺点。

    无论官场还是后宫,心软、纯白的人最容易被当成靶子,遭人陷害。

    罢了…

    倘若有朝一日,她得势……看在原主的份上,她会想办法护他周全

    温灼华收起思绪,波光潋滟的眸子带着郑重望向秋迎,“秋迎,祸从口出。”

    “从今往后你要记得再无裘公子,只有父亲的门生,翰林院编修裘望之。”

    秋迎头次听到姑娘如此严肃的口吻。

    也是,宫里规矩大,稍有差错便会给姑娘惹来麻烦,自知做错她吶声道:

    “是,奴婢晓得了。”

    ——

    圣旨在殿选后第三日下达到温府,温灼华被册封为从六品常在。

    知道自己位份的温灼华小小诧异了下。

    依照她的家世初封到答应就不错了,没想到比她预料的还高出一级。

    当今圣上勤政清明,并不沉迷女色和后宫。甚至殿选那日他都未曾出现,将选秀一事全权交给皇后和周贵妃等高位妃嫔。

    此次秀女里,位份在她之上的仅有一位从五品美人,两位正六品才人。余下的皆是宝林、御女,连答应都少有。

    由此可见当今圣上对嫔妃后宫位份一事是有多么的抠门儿!!

    温灼华心里编排皇帝归编排,至于这位份当然是越高越好。

    毕竟位份就决定了待遇,更代表她向上攀爬的台阶又少了一阶。

    动身前她再次拜别了温父温母二老和哥哥,带着秋迎、冬霜踏上进宫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