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晚点梦里见
顾承泽的脑子里全是苏瑾谙昨天那句话：
“我快死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这种语气了。
她说得轻，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却听得心揪成一团。
她没哭没闹，甚至没怪他。
她只是说，她快死了。
这比任何责备都更像刀子。
他站起身，说了句。
“我出去透透气！”
林清浅刚要说话，他已经转身离开。
她眼神一冷，紧跟着走下台，捏着裙摆，脚步飞快。
顾承泽走出后门，站在一个僻静的阳台边，点了一支烟。
他不是个抽烟的人，可今天，忍不住。
他太压抑了。
他梦里的苏瑾谙总是那么温柔，从不责备。
可现实里的她，却让他有种深深的愧疚，像是他欠了她一条命。
“顾承泽！”
他回头。
苏瑾谙站在不远处，穿着一件墨绿色长裙，气质安静而克制。
她化了淡妆，脸色比前几天好了一些。
可他知道，那只是表象。
她的身体正在迅速崩塌。
他喉咙哽住，手里的烟也忘了掐。
“你……”
“你怎么来了？”
“林家的场子，你不该来的！”
“你怎么来了？”
苏瑾谙走近几步。
“我怕你看不到我！”
“我怕你哪天再也不做梦了！”
“我怕你真的忘了我！”
“我得来！”
“哪怕只是让我站在这儿看你一眼！”
“我也要来！”
顾承泽张了张嘴，嗓子发干。
“你现在身体—”
“没死成！”
“还能说话！”
他走上前，站在她面前，低头看她。
“你要我怎么做？”
“你说！”
“你别这样！”
“你说我该怎么补偿你？”
苏瑾谙仰头，看着他眼里的焦灼。
她想了很久，才慢慢地开口。
“你记得我就好！”
“你以后，不要再让她说我是个多余的人！”
“不要让她说我卑鄙、下贱、死缠烂打！”
“你可以不爱我！”
“但别让我连体面都没有！”
顾承泽眼圈红了，点了点头。
“好！”
“我不会再让她污蔑你！”
“我不让任何人，再玷污你！”
“苏瑾谙，你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
她笑了，笑得很轻，像风吹落银杏叶。
“谢谢！”
“晚点梦里见！”
阳台上的风渐渐大了起来，吹得苏瑾谙的裙摆微微飘动，她站在那儿，脸上还有笑意，但整个人已经疲惫得像是随时会倒下。
她握着栏杆的手，指节泛白，靠着力气才没让自己晃动得太明显。
顾承泽想伸手扶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她太轻，轻得让人不敢用力去碰，生怕自己一靠近，她就彻底碎了。
他忽然很难受。
不是那种简单的自责或愧疚，而是从心底升起来的、深切的无能为力感。
他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向他诉说，而是在告别。
她不是真的想他补偿，她只是想在自己还能站着的时候，把话说完。
说给他，也说给自己听。
“你最近还梦到我吗？”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在风里穿得很清楚。
顾承泽点头。
“梦到了！”
“你梦里我在干什么？”
他想了想，像是在回忆。
“你坐在长椅上画画，我站在你后面看你画！”
“你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
“你问我是不是不喜欢你画的样子，我说没有！”
“你一直低着头画，不说话！”
“最后你说你梦见我死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问。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是在哪里吗？”
他眼神一动，眉头微皱，像是努力要把那个片段从大脑深处翻出来。
“在你宿舍门口！”
他终于说出来了。
“你刚下课，我去找你！”
“你说今天的素描课老师又说你画得不好，你很烦！”
“我说那老师没眼光！”
“你骂我夸得太假！”
“然后你说，‘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信你’！”
“我亲了！”
她笑了。
“你那时候胆子可真大！”
“我那时候傻！”
他苦笑。
“你那时候不傻！”
她摇头。
“你只是……太相信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了！”
风吹过她耳边的发，她抬手拨了拨，动作极慢。
“我那时候也信！”
“我以为我们就是会这样走到最后！”
“毕业结婚，租房买房，有孩子，吵架，冷战，和好，老去！”
“你坐在我对面看电视，我在厨房做饭！”
“你喊我‘安安’，我说‘别喊了，耳朵都起茧了’！”
“然后你跑过来在我耳边喊得更响！”
“我打你一下，你就笑！”
“这就是我曾经想象的未来！”
她眼神有些飘忽，像是看着某个不存在的地方。
“可现在我做饭都得戴手套，画图得拿固定夹！”
“头疼的时候我甚至连说话都不利索！”
“我看不清远处的灯光了，有时候连手机上的字都看不清！”
“医生说，我大脑开始压迫神经了！”
“他们让我住院，尽快做第二轮手术！”
“但我知道，那没用了！”
“哪怕成功了，也只是拖一段时间！”
她说着，声音忽然一顿。
“所以我不能等你记起来！”
“我不能耗！”
“我必须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必须现在告诉你，我们曾经有过的一切，不是我一个人的幻觉！”
“你是爱过我的！”
“就算你现在不记得了，你也曾把我当成全世界！”
“我只想你知道这一点！”
“其他的……我都不要了！”
顾承泽站着，眼眶泛红，嘴唇紧抿。
“我记起来的东西断断续续，不完整！”
“但我记得你喜欢黄昏，因为你说那时候的光最柔和！”
“我记得你画草图的时候喜欢哼歌！”
“我记得你一着急就会咬下唇，不说话！”
“我记得你有一只旧笔，是你爸爸送你的，你一直带着！”
“我记得你说过‘爱是一件不能回头的事’！”
“你说你一旦走过去，就不会再回头看我一眼！”
苏瑾谙的眼睛湿了。
“我那时候是恨你了！”
“我真恨你！”
“你那么轻易就放弃我了！”
“我一个人在医院，你不在！”
“我做手术，你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