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中,塔察儿的背影竟在微微发抖。

    赫连枭正在书房专注地研究军事地图,听到塔察儿的紧急禀报,手中的朱砂笔“啪”地掉在案上。

    他猛地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房门。

    院门外,慕灼华纤弱的身影蜷缩在雪地里。

    孤灯滚落在一旁。

    赫连枭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将人抱起。

    “都滚开!”

    他厉声喝道,抱着怀中冰凉的人儿疾步回到内室。

    暖阁里,赫连枭搂着慕灼华,大掌不断摩挲着她冰冷的手脚。

    太医匆匆赶来把脉后回禀:“陛下,娘娘近日舟车劳顿,又未进晚膳,加上寒气侵体,这才晕厥。”

    赫连枭见太医说她没事,才冷声问道:“贵妃来了为何不通传?”

    塔察儿跪伏在地,冷汗涔涔,不敢说话。

    赫连枭随手一指旁边的士兵:“你来说。”

    那士兵抖如筛糠:“回、回陛下...塔察儿校尉说...说没有陛下吩咐...让贵妃娘娘回自己院子...娘娘不肯...在雪地里站了许久...”

    赫连枭眼中寒光乍现:“塔察儿,军棍五十。朕身边不留不敬主上之人,滚。”

    塔察儿瞬间瘫软在地——

    五十军棍虽痛,他却都能承受,但最致命的是被逐出御前。

    这一罚,断送的是他半生前程。

    慕灼华在温暖的怀抱中渐渐苏醒,还未睁眼,便嗅到熟悉的龙涎香气息。

    她睫毛轻颤,听见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

    “醒了?”

    赫连枭起身下床,慕灼华也跟着坐起。

    她接过他递来的青瓷碗,乌鸡汤的香气氤氲而起。

    她小口啜饮着,忽然抬眸:

    “陛下为何派文勋侯来接我?”

    这个问题她在风雪中想了一路。

    许多事,与其暗自揣测,不如直接问个明白。

    太后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随时等着她失去赫连枭的喜欢。

    感情本就脆弱,最经不起挑拨离间。

    思及此,她也庆幸——

    赫连枭非但没有在这些算计中厌恶她,反而愈发珍视。

    但最庆幸的是,她自己一直在这段感情中保持清醒,否则也许早就经不起阿茹罕一次次的离间了。

    赫连枭随口搪塞道:“她正好得空,况且同为女子,总比让男子来接你方便。”

    那夜听见她在梦中唤出“萧君翊”三字时,他苦心经营的温柔假象瞬间土崩瓦解。

    他怕自己会再度变得冰冷强势,于是连夜离开。

    来到松涛关不见萧君翊的身影,更让赫连枭的暴戾无处发泄。

    他想将满腔怒火倾泻在萧君翊身上,然后让慕灼华亲眼看着她的心上人成为自己的阶下囚——

    这才解恨。

    可萧君翊这个懦夫,竟连松涛关都不敢来!

    这口郁结于心的怒气让他不敢见她,生怕克制不住会厉声质问。

    派阿茹罕前去,无非是想让她察觉自己的怒意——以她的聪慧,怎会猜不到他在生气?

    他就是要她主动来找他。

    今日军议结束后,晚膳时辰都过了,他特意询问了她院中的侍女,却得知她已安然入睡。

    当时还在心中暗恼她的没心没肺。

    却不想她会在寒夜里独自找来。

    心中的想法很多,却没一个能说得出口,只能随口一句搪塞了过去。

    慕灼华自然也能察觉到赫连枭话中的敷衍,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追问。

    她垂下眼睫——既然他不愿说,那便罢了。

    她将空了的汤碗递还给赫连枭。

    在他转身放碗的瞬间,她突然开口:

    “陛下,我真的会成为你的皇后吗?”

    “朕既已许诺,自当兑现。”

    “可,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我绝不可能成为皇后,仿佛藏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陛下知道是什么吗?”

    赫连枭的背影骤然僵住。

    难道是那个预言?

    他素来不信天命,却在意识到对慕灼华情根深种时,蓦然想起那几句谶语。

    幼时随汗父征战,他见过父汗对那个女子的痴迷。

    更知晓赫连氏历代先祖,都难逃“芳魂一逝,帝命同焚”的宿命。

    正因如此,他曾在与慕灼华的博弈中刻意保持上位,试图挣脱预言的枷锁。

    可终究抵不过情之所钟。

    为了打破命运桎梏,他戴上温柔假面,用似水柔情织网,等她心甘情愿地沉沦。

    赫连枭固执地相信,只要改写“强留身侧,爱恨皆深”的前半段,就能破除整个预言。

    他们之间只要有爱就足够了——

    哪怕这份爱仅存于他一人心中;只要她不恨他,那预言便算不得应验。

    至于最后那句“星轨逆乱,凤格有损;非命不贵,难承天命”,在他看来更是无稽之谈。

    既然前半段预言已被他亲手打破,后半段自然也能改写。

    这天下都是他的,难道连立谁为后都不能自己做主吗?

    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片执拗的光。

    而且赫连枭知道慕灼华渴求后位,若不能予她,只怕真要应了“强留”二字。

    所以赫连枭许下立后之诺。

    但知晓预言之人寥寥无几——司天监、太后......

    近来能与慕灼华接触,又有透露此事动机的,唯有......

    阿茹罕?

    若真的是她,她和太后之间.......

    赫连枭眸中寒芒骤现。

    慕灼华望着赫连枭僵直的背影,虽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感受到他周身骤然紧绷的气息——

    他分明知晓些什么。

    “陛下?”

    赫连枭转身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

    不由分说地将人揽到膝上。

    目光灼灼地望进她眼底:

    “要做朕的皇后,须得真心爱朕。”

    “娇娇...能做到吗?”

    慕灼华曾对后位势在必得,可哥哥不是哥哥,父母不是父母,这份执念已渐渐淡去。

    但赫连枭既已许她后位,这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却总有声音在耳边萦绕——

    你坐不上这个位置。

    她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只知这后位她可以主动舍弃,却绝不容他人夺走。

    至于赫连枭所求的真心...

    慕灼华抬眸望进他的眼睛。

    若他当真能一辈子真心相待,她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只是她的心,九分给了野心,余下一分真情,若他值得,给他又何妨?

    “能得我真心相待的,唯有我的夫君,生同衾,死同穴。”

    她指尖轻抚过他的眉骨,“若我为后,此生必与陛下白头偕老。”

    赫连枭闻言,不知为何心头惶然。

    那个预言,当真能打破吗?

    赫连枭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似乎这样就能紧紧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