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姨一边将她那包收回去,一边语重心长:“满儿小姐,您就别再和夫人唱反调了,这些天,夫人已经对您很有怨言了。”
宋满:“可是,大三课程多,我只是想在学校多待几天,补一下这段时间落下的课。”
张姨不以为然,“学那个有什么用呢?夫人真能放满儿小姐您去工地风吹日晒,又或者在设计院熬夜画图纸?”
宋满绞着手指头,不言声儿。
张姨又道:“这包我就给满儿小姐您收着了,您快去学校吧。”
宋满自知拗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那麻烦张姨了。”
“不麻烦。”
张姨笑,目送着宋满走远,才转身进到卧室。
甫一进去,便有一保姆凑上来,“张姐……”
张姨一眼都没施舍给她,“你做得不错。等会儿我跟李叔说下月涨你工钱。”
保姆连声应诺,视线瞥到张姨正拾掇的包上,忍不住道:“不过,我多一句嘴,满儿小姐都说亲了,日后必是要享福的,怎么还要学这劳什子的建筑……惹夫人生气呢。”
张姨动作一停,轻悠悠开口:“人呐。就是这样,安于现状又总是不满现状。还是舒服日子过久了,忘了当年是谁赐的恩典。”
……
宋满到学校,直接去了轮滑社。
张嘉邺看到她,挥手示意。
“你一天天忙什么国家大事呢!感觉几辈子都没见你了!”
宋满用开玩笑的语气,回道:“去结婚了。”
“啊?”
张嘉邺瞪大了眼,随即捂住她的嘴,四下里张望,“你可别乱说——”
“要是让他们知道你是已婚妇女了,我还怎么招社员啊!”
张嘉邺痛心疾首。
她就知道在他嘴里听不出什么好赖话。
宋满拍开他的手,“臭。”
张嘉邺红脸:“哪里臭啦!我才洗了手的!等下我要牵crush的手!我还特地喷了香水的!”
宋满面无表情:“香臭香臭的。”
“你胡说!”张嘉邺跳脚。
社员安以晴凑上来,“还是满儿你能治咱们社长,你不晓得,这几天你不在,咱们社长跟开屏的孔雀一样!”
张嘉邺:“讨厌!我哪有!”
安以晴很捧场地抖了一下鸡皮疙瘩。
宋满压着的情绪也高涨几分,“我轮滑鞋放哪儿呢?我也去滑一圈。”
“就在老位置。”张嘉邺踩着轮滑鞋,蹬出去老远,还挥了挥手,“快点穿好,我们一起滑。”
宋满应了声,正要转身走,有个女社员红着脸跑过来,悄声问安以晴,“副社长,你有没有那个啊……”
安以晴瞬间懂了,“有,你等着,我拿给你。”
丝毫没注意到在听到这句话时,身子猛然僵住的宋满。
张嘉邺滑了一圈,正撞上往外疾走的宋满,他叫了一声,“你不滑了吗?”
宋满摇头,“临时有事!”
脸色苍白得过分。
张嘉邺细心,注意到了,滑到面前,“出什么事了?”
宋满摇头,说没事,可额前碎发都透露着仓皇的意味。
张嘉邺蹙眉,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神情认真而郑重,“真没事?”
见她仍是摇头,张嘉邺也不追问,只说:“真有事,打电话。”
宋满点头,转身往外走。
张嘉邺突然道:“宋满!”
宋满回头。
张嘉邺站在原地,“什么事都别硬撑,我们是朋友!朋友!懂吗?”
宋满心底涌上一股暖意,她摇了摇手,示意知道。
宋满来到校外,先去便利店买了口罩,全副武装后,再蛰身去了药房。
买了一大堆感冒药,然后附带了一支那东西。
结账时,宋满特意没看贩药员的神情,付完钱,便提着口袋往宿舍里冲。
宿舍里只有苟茜一人,她正对着镜子扒粉刺。
‘嗙’门骤然打开。
苟茜吃了一吓,“满儿?你怎么来……”
话还没说完,宋满神情严峻地进了卫生间。
苟茜一愣,慢慢拧紧眉。
她刚刚似乎看见……宋满提着一盒药进的厕所。
……
宋满庆幸今早出来的匆忙,并没吃任何食物,因此不必担心影响检测结果。
等待结果出来,需要两分钟。
宋满从未觉得两分钟竟这么漫长。
漫长到她能回忆完过往。
也因此,宋满骤然发现,自己的人生实在太寡淡,近乎一片灰白。宋隽言则是这些灰白里唯一亮色。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初中。
那时她对外已是宋家养女,宋廉明的独女。
这层身份带来的便利自不用说。
即便是校长跟她交流,嗓音都要刻意放轻。
弊端却也很大。
初中到底不是成年人的名利场,里面学子大多都自持清高,不愿被世俗尘埃沾染,所以待宋满小心之余,更多是疏远。
非必要事情,绝不和宋满同行,也不会跟她搭话。
这让那时的宋满自觉是被抛弃在汪洋的一叶扁舟。
孤单、伶仃。
但少年嘛,纵然偶尔敏感自怜一下,更多则是哽着一口气‘管他们的’,‘不玩就不玩’,‘是我自己一个人孤立了他们’!
豪言万丈最终败于现实。
很小的一件事。
体育课,老师要求搭组完成比赛。
班上所有同学都有自己的朋友一起,只有宋满落单。
当时的心情。
不啻被揭了皮肉,被曝于烈日下难堪的痛楚。
难堪到……她宁愿回孤儿院,做院长妈妈其中之一温姓孩子。
她再也不想当什么宋廉明的女儿了。
可她也比任何人明白,这样的念头,说出去,只会叫人觉得矫情。
就是那时,她碰到了宋隽言。
高三,临近毕业的学子,不在班级上自习,却对着漆黑的巷口发呆。
宋满本意是想绕开,然而脚尖刚刚迈出一步,她听到少年感叹似的一声,“真不想在宋家待了啊。”
她昏聩阴沉的世界,积压的云层,仿佛因他的这句,变得清透,可以顺畅呼吸了。
宋满简直难以忽略心口的鼓噪。
若说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他们其实是同类人的话……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一刻更清楚了。
至此以后,他在她生命中,亲情,友情,然后爱情,错综交织……
她不清楚他是否一如她一般,这么认为她的存在。
可在她这里,他已经几如骨血,与她一体共生。
太复杂,太深刻。
以至于要刨除,必要自损八百,挖出血淋淋的肉和心。
宋满垂下头。
看向手指捏住的那一支。
清晰、分明的两道杠。
身体比大脑更迅速作出反应。
耳畔尖锐的爆鸣之后,她方觉大脑空白。
然而,最终,她只是麻木的起身,平静的抽出纸,将这个东西缠裹住,扔进垃圾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