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满和张姨去到里间。
这里似乎是用来存放布料的。
一匹匹摞满了整面墙,因叠得不太齐整,总让人有种推金山倒玉柱塌将下来的恐慌感。
张姨从一箱屉子里翻出一件用线缠裹好的油纸包。
“你试试。”
宋满这时才问出疑惑,“张姨,您知道我的尺寸?”
张姨扫了她一眼,“裁缝的眼睛就是尺。”
宋满仍是不解,“可上次沈知因来,您特地给她量了尺寸。”
张姨叹了一口气:“是他跟我说的你的尺寸。”
他。
宋隽言。
宋满噤住。
张姨仍旧说着,“上一次你来我这儿,沈小姐头一眼瞧见的那件衣服,还记得吗?”
宋满点头。
张姨道:“那件衣服,本就是他要我做了给你的。”
霎时间,宋满想起宋隽言的那些话。
“这衣服称你。”
“不是拣她剩的。”
宋满心头像堵了一口,“可他那时明明要让你改。”
“最后不也没改吗?”
宋满不说话了,低头搴包,迎着光,展开那件衣服。
是一件旗袍。
白色的,小飞袖。
风拂过,像一朵春日里招招摇摇的花儿。
宋满肉眼可见的欢喜。
张姨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也掺了点志得意满的神态,“好看吧。”
宋满点头。
张姨道:“所以我跟他说,你这么小的年纪,就该穿这样的。哪里适合穿那样的长裙子!”
宋满一顿,仿佛下楼梯时踩空了一级似的,心脏空悬得厉害。
“什么长裙子?”
张姨仍在欣赏自己的那件得意之作,丝毫没听出宋满喉咙里已经带了几分颤意。
“你不知道?就是九月份那件,他央了我做,我当时不乐意极了,还跟他说,你又不是修女,裹那么严实干嘛!”
宋满脸霎时白完了。
……
宋满木着脸走出来。
宋隽言将烟揿灭。
华家乐先一步迎上去,“怎么样?衣服好看吗?”
宋满不由看向宋隽言。
后者正盯着她。
耳边骤然响起刚才的话,宋满喉咙哽住,飞速移开视线,“我有些累了,不想试了。”
华家乐刚要张口,她倏地握住他手,手指冰凉到可怕。
华家乐一霎握紧住了,“好,我带你走。”
“满儿。”
肘弯被捉住。
宋满挣了一下,没挣得开。
宋隽言:“不喜欢那件衣服?”
宋满眼眶顷时酸胀,她哑声道:“不喜欢。”
宋隽言脸色沉下来,“哪里不喜欢?我叫张姨改。”
“哪里都不喜欢!”
宋满咄咄逼人,像说衣服,又像在说人。
宋隽言面目阴郁,“你怎么了?”
怎么了……
她多想问他到底想怎么!
那条裙子。
他早就备好了!
他早就知道沈茂衡会在桃源里对她做什么事!
可他冷眼旁观不止,甚至还要推波助澜!
他待她,和沈知因有什么不同?
本就模糊的视野,愈加模糊起来,宋满用力睁大眼,去挣手,“放开...”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什么一般。
宋隽言蹙眉,手上更用力。
一旁华家乐扼住他的那只手,“小叔,满儿叫您放开。您为什么一定要强求她呢?”
语气温温和和,眼睛却结了层冰。
宋隽言发笑,“你确定于她而言,我是强求?”
本以为痛到如今这地步,已经无法再痛了。
可他轻轻这么一句。
仍是叫宋满觉得痛苦像万千针扎般,密不透风地席卷她。
她再也忍不住了,回身推他。
“就是强求!就是强求!你滚啊!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眼泪飞坠,渗透他胸前的布料,带着热度,灼烧心脏。
宋隽言蹙眉:“满儿。”
宋满却是转身,一捉华家乐,匆匆跑了出去。
她没去看宋隽言到底是什么神色。
只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了车上,一只手还牢牢抓住华家乐。
宋满烫着一般,瞬间甩开,“抱歉……”
华家乐眼神一黯,随即又笑,“没事。我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被人碰一下还得叫着‘你还我清白’。”
‘清白’那句,华家乐特意夹了嗓子,模仿起电视剧里的腔调。
宋满‘噗嗤’一声笑了,“你学得好奇怪。”
华家乐也跟着笑,“我要学得不奇怪,那些专门读演员专业的不得哭死。”
宋满深以为然,“倒也是。”
沉默顷刻,宋满轻声开口:“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华家乐点头,“有。”
宋满心脏一悬,“你问……”
华家乐:“等会儿去哪儿”
宋满一顿,看向他。
华家乐温温和和,眼下那一颗痣这时却勾人得很,“我不觉得你这时回家,伯母不会说你。”
其实她现在只想好好躺床上,被子蒙住头,任情绪吞噬,灰飞烟灭。
可华家乐说得对。
这时回去,阮文华即便不发作,等华家人走后,也必定会诘责。
可是……
宋满犹疑,“我以为你会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满儿也有。”华家乐笑容谦润,“我不愿强求你,等你想说时再同我说就好。”
宋满不得不承认,华家的教养极好。
温润、谦逊、恪守礼节,同异性相处,妥帖周到,进退有度。
和这样的人相处,即便一眼不倾心,久而久之也会喜欢上的吧。
宋满沉默一霎,妥协一般,笑了,“随便去哪儿,你挑就行。”
二十分钟后。
车子停在商场门口,正是先前宋隽言带她去的那个。
宋满怔怔看着。
那日的情形拉洋片一样在脑海放映。
宋满眼眶渐渐潮润起来。
她抬手,擦干。
华家乐这时道:“这是才开的,你最近忙着照顾宋老爷子,可能不知道。”
宋满点头,沉默下车。
很快有专侍人员上来接华家乐的钥匙,替他泊车。
两人往商场里走。
一进去,便有一西装革履的男人迎上来,“先生,女士……”
男人后半句,在扫到宋满时,顿时卡住了。
男人正是上次接待宋隽言和她的。
时隔不过小半月。
宋满身边的人便又换了一个。
惊讶不过一瞬,经理又复笑貌,恭声欢迎他们,只是飘向宋满的目光难言鄙夷。
当她是捞的。
宋满清楚,却并不在意。她冲华家乐道:“走吧。”
来都来了,不如就好好逛逛。
同华家乐进到miumiu,刚挑起一件,一只手同时伸了过来。
宋满转头,愣住了——
来人是沈知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