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王丽婷的外贸公司倒闭后，在家里养了一两年，经商之心不死。今年年初，在陈安的建议下，她开始关注夕阳红产业。
今天上午，她和一位合作伙伴在北京考察老年俱乐部，参观了一家老年大学。参观结束后，组织者让大家一起合影留念。有人听她的口音似曾相识，说曾经有位老师也是这么说普通话的，然后她随手指了指墙上的某张照片，说很可惜啊，这位老师今年年初去世了，在这之前一直带病坚持教学，很负责任的。
王丽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那张贴在犄角旮旯处的五寸照片。照片上，一个女人穿着旗袍，站在老年大学门口的桃树下朝着镜头笑。那女人瘦骨嶙峋，眼眶凹陷，本该修身的旗袍在风中吹得晃荡。
饶是外貌与之前变化很大，王丽婷还是认出来了。
那是叶晓梅。
叶晓梅嫁到泰溪后，口音逐渐泰溪化，说话尾音也带点上扬的音。如果不是这位陌生人无心提了一嘴，陈家还当叶晓梅在北京过上了新的生活。
叶晓梅一直没和陈家联系。王丽婷尝试过，但叶晓梅没有接也没有回，后来连手机号都换了。当初的一次争吵成为叶晓梅脚底的砂砾，外人看着觉得她心胸狭窄，但叶晓梅似乎是下定决心要与过去切断联系。王丽婷也只是从陈安嘴里知道，叶晓梅带着程乐乐去了北京，其余情况一概不知。
没想到，叶晓梅居然就这么静悄悄地离开了人世。
有过程栋那么一出事，王丽婷不敢有所隐瞒，当下给陈安打了电话过去。
陈安正带着唐欣招待几个即将远行的同事。
陈安听到消息时，服务员刚上了一道桂花莲藕。他的筷子还搁在其中一片藕片上，电话那头传来的信息像是旱地里的一道惊雷，让他大脑空白了一瞬。
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电话挂了很久，他仍然举着手机，手一直晃着，青筋突出，手指关节因为用力甚至发出咯吱咯吱的细微响声。
因为长久没有动静，唐欣转头打量了一下老板的脸色，当即站起来，要带陈安去医院。同事们也站起来，希望一起过去，但陈安拦住了，说只是头痛药的副作用，让大家接着聚餐。
唐欣发动车时，陈安突然说：“不去医院，麻烦你带我回泰溪的家。我现在开不了车。”
唐欣不敢多问，只好一路往泰溪的方向开去。
因为积雪的反光，小区并不显得过于昏暗。到了单元楼楼下，唐欣透过锈迹斑斑的栅栏，一眼看见了一个女生。那女生穿着长款的白色羽绒服，戴一顶白色的线帽，似乎要和积雪化为一体。而陈安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屋。
唐欣没跟进去，按照礼仪，她应该是避开的，可是今天老板太反常了，她担心等下陈安或许还要叫她做司机，不敢走开，便站在栅栏边，挑了一个没那么明显，但又是陈安一转头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陈安就那么站着。
很多年前，程栋去世时，王丽婷瞒着他，他晚了七天才赶回来。小姑娘趴在他肩上呜呜地哭，她说她委屈、难受，不想一夜长大。他许诺她不必懂事不必坚强，只需要继续无忧无虑地慢慢成长。
可是叶晓梅去世了，她却瞒住了所有人。她没有给他打过任何电话，见面时也没有提起，连他现在跑来与她对质，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她不再需要他的肩膀，也不再需要那些无谓的承诺，那个不想一夜长大的女孩在他缺失的这些年里，已经真正地弃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