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程乐乐低着头,甩着一双湿漉漉的手从通道里钻出来。她正在考虑更换男厕所瓷砖,不过可能找不到同款花色了,如果随便找相近款的,反而显得突兀。全部砸掉重做的话,费用又是不小的一笔。当然这不是当务之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去拓展市场。
她沉思着走到大堂,快到柜台这一侧才发现陈安回来了。
她身上有难闻的汗臭味,怕把小哥熏着,没敢靠近,站定在离陈安约一米的地方。鉴于员工在场,她很有分寸地打了个招呼:“陈总晚上好。”
陈安一眼看过去。
程乐乐这两天光顾着干活,没怎么注意外在形象。刚才又在男厕所泡了那么久,整个人显得很邋遢——头发散了,脸也是脏兮兮的,衣服上全是斑斑点点的污渍,像只掉进过排水管的小花猫,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干净澄明。
陈安看到她这副鬼样子,青筋跳了跳,黑着脸道:“你跟我过来。”
程乐乐跟着他到了办公室,一进门的地方贴了面观衣镜。陈安把她推到镜子前,说:“我高薪请你过来,是让你来当店长的,不是让你来当蓝领工人的。”
程乐乐现在对钱格外敏感,一听这话,重点完全偏移了。她只知道星辰给通达付了一笔咨询费,但具体金额并不清楚。
她震惊地问:“高薪?多少钱?”
“你从北京外派到这里,难道不是高薪过来?”
程乐乐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变相降薪了,还差点吐露心声,要陈安直接把咨询费要回来直接付她工资算了。
说到钱的话题,程乐乐又想起了那个让她心痛到无以复加的六百万。她像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似的,急着向陈安再确认一遍:“小哥,这个影院你花六百万买下来的?”
陈安从办公桌上拿了个纸巾盒过来,说:“程店长,这不是你的工作范畴。”
“我要核算收益率,需要知道成本的。”
“你不用背成本。通达院线也只拿票房分成,你干你的分内事就行。”
程乐乐牙齿微微碰了下嘴唇,没再逼问下去。
当年陈安放弃清北,从头到尾都没和她说过真实的原因。他要不想说,她再问也是徒劳。
程乐乐想了想,换了个角度问问题:“这笔钱哪来的?”
陈安不是很明白程乐乐为何执意问这些。
其实这个影院情况很特殊。影院前身是国营剧院,所在的两层小楼属于国有资产。后来转到民营,当时影院还是个新兴行业,政府也不大懂这里面的门道,双方直接签了个三十年租用合同。
现在泰溪也在如火如荼地搞地产开发。城东那片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下一步便是南进,按照目前的政策走向,不过三年,这一片也将被拆除。全梓荣作为一把手家属也隐晦证实了这点。如果拆除,影院作为承租方,合同年限折算下来,将从政府那里获得一笔不菲的赔偿,远超六百万的投资额。
简单地说,影院生意不值钱,但影院所在的地方很值钱。当时不是他买,也有别的知情人要买。他看不上这点小营小利,只是因为比那些人多一份情怀,才不嫌麻烦地接过来的。
所以,陈安从来没想过要怎么折腾影院收入。在他看来,折腾半天获得的收益率都不够付他为此查看邮件的功夫。
只要安安分分保证正常经营,赔点钱也无所谓。别给他找事就行了。
以上这些他不打算和程乐乐讲。于公,她只是通达院线的派遣方,不方便知道双方合作时间不会很长;于私,他不想告诉她这个承载着很多美好回忆的地方有可能要被拆掉,虽然她不见得在意。
程乐乐见陈安又良久没开口,执着地追问:“是银行贷款的吗?”
收购影院走的是他私账,作为一个善用金融手段的人,他不可能全款现金付清,何况市面灵通的银行经理早就打着低息的旗号闻声而来。这些其实都是唐欣处理的,他也没怎么关注过。
被程乐乐逼问得有些烦了,陈安言简意赅地说:“对。”
程乐乐两眼一黑,想起负债累累的自己,心里只有一句“一个破碎的我怎么拯救一个破碎的你”。
打从陈安进来,程乐乐就在问高薪、贷款之类的问题,过分关心钱财的样子让陈安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或许程乐乐很缺钱?她从小就没有理财观念,花钱的时候就问他张嘴。他以前没改她这个毛病,是因为他那个时候很有把握,可以让她任性地买买买。
但离了他,他就不确定她够不够养活自己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程乐乐突然开始胡说八道了:“影院短期内不会有利润的,再转卖也卖不出价了。如果资金周转困难了,你和我说。我去把房子卖了,不过时间上没那么快的,所以你不要被逼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
陈安反应一向很快,但此时也花了足足一分钟的时间思考程乐乐到底在表达什么。
圈内评价他深居简出、为人低调,他确实也不是嘚瑟炫富的性格,但还从来没让别人误以为自己穷困潦倒过。
他很努力地代入了程乐乐的视角,好像明白了一点。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是拿出户头和资产证明自己生活还算殷实,还是将错就错地随她误会下去?
陈安迟疑的态度让程乐乐以为自己直言不讳的说话方式让他尴尬了,又扯了下嘴角,硬拗出个笑容,宽慰道:“没事,千金散尽还复来。小哥,我会陪着你的,直到好起来为止。”
因为最后一句话,陈安麻溜儿地任由程乐乐发挥她的脑洞去了,甚至还郑重其事地说了句:“不到最后一步,不会让你卖房子的。”
程乐乐沉沉地点点头:“好,我也会努力赚钱养家的。”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小哥的心情好了很多,就好像一只炸毛的猫被顺了毛。她想趁机问干爹干妈和奶奶的情况,又想问完势必礼尚往来问到自己身上来,只好就此作罢。
离开办公室前,陈安对她说道:“工作要张弛有度,我这边不需要996猝死的员工。”然后关上了门。
程乐乐本来以为陈安还得冷落她很久,久到可能在说完那句“你原谅我吧”就再也不会搭理她,因为把对方扔了七年之后,相遇的第二天就轻飘飘地说出那样的话,显得很恬不知耻,很薄情寡义,连她自己都觉得把事情办砸了。
然而小哥生气归生气,还在尽可能地关心她。
这——这可能是爱的力量吧。
想到这里,程乐乐的头又痛了。她的事业和爱情正在面临双重挑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