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幼儿园的小朋友老喜欢问陈安：“这是你亲妹妹吗？”
陈安斩钉截铁：“不是。”
程乐乐在旁边捣乱：“是呀是呀，你看我们眼睛都是内双。要是晚上没睡好，这只眼睛会变成双眼皮。”她指了指旁边的陈安：“小哥呢，那只眼睛会变。你们谁能做到？”
所有小朋友摇头。
程乐乐得逞地说：“所以陈安就是我亲哥哥呀。”
等上了学，第一天报到，陈奶奶一起去的，她拜托班主任让陈安和程乐乐同桌。
“咱家乐乐还小，课上坐不住的，只有她小哥压得住。”
要是听取每个家长的要求，全班学生都得坐在第一排上课，班主任没听陈奶奶的，根据个子高矮把他们拆开了。结果，程乐乐看上去特别乖的一个小朋友，上课时老是有小动作，屁股跟坐了螺丝尖儿似的。班主任恩威并施地引导她改正，完全不管用。后来班主任死马当活马医，试着让她坐在陈安边上，竟然老老实实地坐住了。
班主任问陈安：“这是你哪边的妹妹？”
陈安没懂，说：“我奶奶那边的。”
班主任猜他俩是三代表亲吧。小地方嘛，半个村子都是一家亲戚的情况多得是。
在这之后，班主任嘴瓢，叫不出名字的时候便喊“那个谁，陈安他妹妹。”“乐乐叫你哥过来。”“明天轮你们兄妹俩值早岗。”
这么一宣传，全班同学板上钉钉地以为两人就是亲戚了。谁也没怀疑过。
初中一半的同学是来自小学。大家一脉相承地这么误会下去了。
再后来，到了高中，大家不怎么关心亲不亲戚的事儿，不过前一阵子程乐乐费劲巴哈地那么一闹，又把误会坐实了。
只有钟鸣，正正经经地问，陈安到底是不是她亲哥。
既然正经问了，程乐乐也正经回答：“不是。他是我干爹干妈的儿子，住我家楼上，我俩在肚子里就认识了，一出生就同床共枕的关系。”
钟鸣问：“哎，那你们怎么长得还挺像的？”
程乐乐这会儿还挺给自己脸面：“没听过一句话么？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
钟鸣点头：“确实。”顿了一秒钟又道：“乐乐，你家父母跟陈安父母不会——啊，那个——啊，你有没有滴血认亲过啊？”
程乐乐听明白了，立马上手要打人。钟鸣一个健步跑了出去，程乐乐在后面追：“你给我站住——”
陈安在下面掐表掐得钟表都快害羞了，眼风一扫，见大堂一侧前逃后追地跑出一对蝴蝶，脸立马又黑了三分。
陈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行啊程乐乐。
程乐乐追过头了，这才注意到刚才跑过去余光里瞧见的眼熟的人是陈安，想起来了，小哥还晾在一边呢。
她紧急刹车，一脸无情地对钟鸣说：“快滚回你的高校去吧。”然后川剧变脸般，倒退三步，谄媚地道：“小哥，久等了哈。”
陈安说：“还好，也就多等了11分钟36秒吧。”
程乐乐急了：“那不是错过开头了？哎呀那片子一秒钟都不能错过的。小哥我们快点进去吧。”
说着就要拉陈安往里走。
陈安没动，脚像是焊在了厚厚的蓝金色地毯上。
程乐乐知道陈安生气呢。刚才她一上楼就忘记时间了，可是两人这么拖着，不是更浪费么？
她拱着陈安的侧腰，敷衍地道：“对不起嘛，我错了，看完电影再算账。走吧走吧。”
陈安冷言冷语地问：“你错哪儿了？”
程乐乐伏低做小：“我让你多等了很久。”
“就这个？”陈安说，“不急，你再好好想想。”
陈安跟个黑面的审判官似的，居高临下地跟她说着话。程乐乐也有点不乐意了。干嘛呀，至于的吗？
她最近被陈筱牧洗脑，自我意识苏醒了。而且青春期本来就容易叛逆，谁喜欢有人跟自己阴阳怪气地说话？
“你直说。我想不出来。”程乐乐梗着脖子道。
“上个月29号晚上，你是不是和他来看电影了？”
程乐乐连昨天晚上干什么了都得好好想想，乍被这么一问，有点懵圈。
陈安又不紧不慢地说：“我帮你回忆回忆，那天我不在泰溪，七点钟没打成电话。后来你跟我说肚子痛睡着了。”
程乐乐立马想起来了，心底一惊。小哥怎么什么事儿都知道，能掐会算的，下周比赛肯定能拿奖吧。
陈安本来只是猜测，这么说话纯粹是诈一诈程乐乐，没想到她表情精彩纷呈，还真是被他说中了。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滔天怒火又被扇起来了，肺管子都要戳穿了，陈安诘问：“你竟然为了他骗我身体不舒服？！”那天看到短信，他恨不得当下回来陪她的，还害他担心了一晚上，合着是被人联手织了顶绿帽。
程乐乐蔫吧了，垂头丧气地站着，一副任由打骂的倒霉相。
陈安气崩了，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他压着声，声音都是劈了叉的：“告诉我理由。”
程乐乐低头漏出一句：“怕你像现在这样生气。”
“那你说为什么我会生气？”
“因为我忘记了七点钟的电话。”
“你觉得我生气了，是因为我没接到七点钟的电话？”陈安气得去拽程乐乐的胳膊，被她机灵地躲开了。
“你躲什么？”
“哦，条件反射。”
“你以前还说一听新闻联播就会条件反射给我打电话呢。”
“那天不是没看新闻联播，来看电影了么。”说完程乐乐发现自己火上浇油了。
“行，你行。所以上次你说下不为例是当放屁？”
程乐乐不吱声了。沉默是金，多说是错。在纪主任面前她也是拿这八个大字当黄金法则的。
但陈安是要“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他见程乐乐死猪不怕开水烫，怒气如沸油翻滚：“你最近心思很野啊，被那个阴阳头的小流氓给教唆坏了吧？”
程乐乐不喜欢自己的朋友被人这么说，这时反抗了一句：“钟哥不是流氓。”
“还钟哥？你哪来的哥？！”
这句话陈安说得分贝略微高了点。没办法，怒气顶到嗓子眼儿了。正是下一场电影入场的时候，他们站那地方靠近入场口，观众排着队入场。两人外貌出众，气氛诡异，引得周围人频频投来目光。这一声戗嘴更是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众目睽睽之下，程乐乐也觉得没脸了。凭什么她这么被说呀，她不就是说了个谎么？非得电影都不看了，杵在外面被批斗吗？她交朋友有什么错？人家好心好意还请他们看电影了呢，他怎么还恩将仇报说别人坏话？
小哥就是小心眼儿。
陈安见她宁死不屈还要维护那小流氓的样子，就着怒火又重复了一遍：“你说，这是你哪个哥？”
程乐乐抬起了头，如墨似漆的眼睛就这么明晃晃地盯着陈安的脸，她一字一顿地反问过去：“你又是哪个哥？”
说完，她转身下了楼。
陈安第一次被程乐乐怼，没回过神来，站在原地发了好几秒的愣，才追了下去。
追到一楼，刚想把人叫回来。只见程乐乐推出一辆自行车，大模大样地坐了上去，脚一点地，跟挑衅似的，在他眼前飞速地骑走了。
陈安彻底傻眼了。
程乐乐不仅会顶嘴了，还会骑车了？！
她还瞒了他多少东西？
对未来生活规划得横直竖平、一切尽在掌握的陈安此时忽然产生了彷徨不定的心绪。程乐乐像个数学上的希腊字母，你以为是个定量，其实条件微微一变，它就成为了一个变量，抓不住，算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