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玄烨搂着柒玥不愿意松手，即使是后背上的砖石有丝丝凉气袭入身子，可好在殿内有炭盆，不会凉着柒玥。
直到，她不再挣扎，歪头趴在自己的胸口，玄烨才有了一丝丝安稳，一丝丝欣慰。
今日的事情太过让人匪夷所思，他不是不相信柒玥，更多的是不相信自己。
若柒玥和十阿哥所说，所状告的都是真的，那他这些年来信任的惠妃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可若惠妃并不是柒玥和十阿哥所想的那样，那张氏和惠妃之间又是怎么样的关系？
不对，不对，惠妃好像不是那么无辜！
张氏无父无母，无子无女，她害了平妃、敏妃和素影她们，对她自己并没有好处，若单纯只是报仇，又有如今这般瞒天过海的本事，那么早就直接对茹芳和疏影下手了。
但惠妃不一样……玄烨想到最近朝堂上，刚恢复官职不久，就想要重新被委以重任的纳兰明珠。
惠妃纳喇氏和纳兰明珠的关系……想一想更是头疼。
如今，再慢慢琢磨，就不难明白惠妃做这些的目的了。
大阿哥。
惠妃和纳兰明珠他们，除了这个目的，也说不上还有别的目的了。
长子非嫡，嫡子非长，这是自古以来各朝各代，皇室里最让上位者头疼的事情了。可是，有些事情，不能明说，也不能明防明挡。
不过，好在，不管惠妃是否真的有这些个原因，她都已经被他夺权禁闭了，为了太子，他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惠妃被禁闭，他还得重新找个人出来管理后宫了。不得不说这些年惠妃管理后宫，还是让他比较放心的。没了惠妃，还有谁呢？
德妃？不行，德妃出身不高，不足以服众；荣妃？更不行，荣妃出身还没德妃高呢；宜妃？宜妃的脾性不足以公平公正的去管理后宫，更何况老九那个孩子……有了宜妃给他的便利，还不得连后宫里的钱财都碰？
可除了三妃之外，他总不能去让那些个家世并不高，位份也不高的几个嫔来管理后宫吧？还有谁呢……后宫的事情果然让人头疼不已！
玄烨抬头想要揉一揉额头，才听见自己胸前传来的规矩的熟睡的呼吸声。
睡着了？
玄烨有些哭笑不得，刚刚还对自己百般拒绝的人，竟然这么容易就放下对他的警惕，而睡着了？
玄烨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她对自己还有着信任，还有着依赖。难过的是，等她醒来后，怕是又要离自己远远的。
他不知道自己当初做的那个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悔过，懊恼过，可清醒的时候，他又明白，就算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一如当初那般选择，选择不要那个孩子。
玄烨拍了拍柒玥的后背，轻声唤了几声，“玥儿？玥儿？”
回应他的是，柒玥的脑袋在他胸口胡乱蹭了几下，又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熟睡起来。
“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玄烨的嗓音嘶哑了两分，带着几分激动和小心。
玄烨一手抱紧柒玥，另一手慢慢将身子支起坐着，才顺利的起身，将柒玥抱着去了寝殿。
玄烨将柒玥放在龙床上后，替她除了鞋袜，除了披风和宫装，只让她着了里衣，然后放进了被子里。
忙了这一切后，玄烨也才脱了衣服，挨着柒玥睡下。听着身边传来的让他想念了许久的呼吸声，玄烨想到了刚刚自己的考量。
让柒玥管理后宫？
柒玥的家世够高，位份也够高，今日在宁寿宫状告惠妃一事，也让她在宫中稳住脚跟，无人再敢轻易得罪她。
可是，他真的愿意她卷入这场将要无穷无尽的争夺中吗？
……
柒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看着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帷帐，柒玥猛的翻身起来。
这里是乾清宫！
她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她昨晚……柒玥掀开被子，发现自己身上的中衣并没有问题，身子也没有任何不适。
他并没有动自己？柒玥忍着抬手给自己一巴掌的冲动，她刚刚怎么会有失望的感觉呢？
“贵妃娘娘醒了？”
就在柒玥懊恼的时候，身后传来声音，柒玥慌的连忙转身，“文嬷嬷。”
身后来人，正是一脸慈祥的乔文嬷嬷，笑盈盈的看着柒玥。
“贵妃娘娘还是先进被窝吧，”乔文嬷嬷指了指龙床上的被子说道，“小心别受了凉，娘娘昨儿的宫装有些脏污，奴婢已经让惜若带回去，换了干净的衣衫再来了。”
听乔文嬷嬷这么一说，柒玥心道，难怪找不到自己的宫装。
柒玥低头看了看光着踩在地上的双脚，老实的爬回了床榻上，裹着被子，“文嬷嬷，皇……皇上呢？”
乔文嬷嬷噗嗤笑了出来，“娘娘，皇上去办政事见大臣了，现在已经卯时末了。”
啊？已经这么迟了？柒玥暗道一声不好，她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
这里是乾清宫！哪有妃嫔在乾清宫过夜，还不在床上醒来之前离开的！她倒好，不仅在乾清宫过夜，还让自己睡了这么久！
“那个……皇上还要回来，我还是早点……”柒玥又慌乱起来，纠结着是继续等，还是跑下床去等，可等来等去，不就又要看到他了？
想到昨晚自己竟然不知道怎么睡着了，还睡在了这里，柒玥就十分懊恼。
“娘娘莫急，皇上又不会回这里，”乔文嬷嬷连忙上前按住柒玥，“奴婢好像听皇上跟陈公公吩咐，见过大臣后要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呢。”
即使是大年初一不用早朝，皇上也要接见大臣，办一些特急的政事，批一些特急的奏折。
“哦。”柒玥松了口气。
“那天册封，奴婢都没能和娘娘说几句话呢，”乔文嬷嬷看着柒玥的眼神里，都带着慈祥，“这一晃就过去了这么多年，娘娘成熟稳重多了。当年，太后娘娘要是能像你这般稳重知礼，也不会……”
乔文嬷嬷叹了口气，没有说完。但柒玥一听就明白了，她说的不是现在宁寿宫的那位太后，而是皇上的亲额娘，她的姑姑，慈和皇太后。
“姑姑她……”柒玥有些讪讪，“我是说，慈和皇太后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和你姐妹俩的性格都像，像是被阿玛额娘宠大的，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孩子一样，”乔文嬷嬷斟酌着说道，“不过，奴婢却是觉得，贵妃娘娘你比孝懿皇后，比太后娘娘都更加幸运。”
柒玥有些没听明白，愣愣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娘娘你还有机会，从未经历过事情，到历经磨难之后的成熟，稳重，虽然会失去很多东西，但也是会得到很多东西。而孝懿皇后和太后娘娘都是明白的太迟，没有机会转变的。”
柒玥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或者说，不是不懂，而是懂了之后的抉择，太难。
“文嬷嬷？”惜若捧着东西站在门外没敢进来，小声唤道。
“惜若，快进来吧。”柒玥连忙出声应了。
惜若这才应声进了寝殿，“是。”
“娘娘要起身吗？”惜若问道，又偷偷看了乔文嬷嬷一眼，“其他妃嫔给太后娘娘请安后，现在正在承乾宫候着娘娘呢。”
正准备掀开被子下床的柒玥，愣住了！今日是初一！给太后娘娘请安的例日！
“这……”柒玥不由得着急起来，斥责惜若道，“今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你怎么也忘记提醒我了！”
乔文嬷嬷听柒玥语气虽然有些不快，但对惜若的自称却是本能的反应吧？
乔文嬷嬷笑了笑，替柒玥解释道，“娘娘你也莫要怪罪惜若，是皇上不让唤你起身的，宁寿宫那边也是皇上派人去知会过了，说娘娘你昨夜送淑慧大长公主回宫，受了风寒。”
“那承乾宫那么多的妃嫔怎么办？”惜若被斥责两句，倒是没有觉得委屈，“总不能让她们一直等着吧？”
“等着就等着吧。”乔文嬷嬷冷笑一声说道，“皇上派人传话给宁寿宫的时候，这些妃嫔不可能不知道娘娘你的情况，偏偏还要去承乾宫候着，什么样的心思，一猜就明。”
“……”柒玥叹了口气。
她何尝不知？等在承乾宫的那些妃嫔，不是因为昨晚宁寿宫的事情，就是昨夜她宿在乾清宫的事情，又或者说两者皆有之。
“罢了，”柒玥到底起身下了床，“惜若，替我更衣吧，今日若是不去见她们，她们如何能罢休？再说，我也不能躲在乾清宫吧。”
皇上能让妃嫔说不出话来，却无法让皇太后也不斥责她的不懂事。
“……”乔文嬷嬷张了张嘴巴，想要说有何不可，又讪讪的闭上了，过犹不及。
惜若手快，服侍柒玥穿了宫装，梳了头发，不同于昨日除夕夜宴那般的隆重装饰，但一身海棠红色的宫装穿在柒玥身上，也甚是端庄大气。
扶着惜若的手，柒玥站了起来，对乔文嬷嬷说道，“文嬷嬷，我就先回去了，皇上这边就……”
“娘娘不必担心，”乔文嬷嬷连忙安慰，“皇上交代了，娘娘是走是留都随娘娘自己，娘娘回宫后要小心一些。”
“嗯。”柒玥点了点头，往门外走去。
突然，柒玥想明白了什么，顿住了脚步，扭头看向乔文嬷嬷，“文嬷嬷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皇上让你这样说的吧？”
乔文嬷嬷是慈和皇太后的人，也算是她们佟家出来的人，对她和姐姐，也都一样照顾，但并没有如今日这般模样，亲近，亲密，和蔼。
“还是娘娘聪慧，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乔文嬷嬷被拆穿，面上并无尴尬之色，“不过，娘娘，奴婢多嘴说一句，皇上的心里还是有你的，这是奴婢自己说的。”
“好，本宫知道了。”柒玥点了点头，应了下来，然后淡然的走出了乾清宫。
……
承乾宫。
到了承乾宫门口，一直快步走的柒玥，反而顿住了脚步。
“娘娘，怎么了？”没有一点准备的惜若，差点拉着柒玥摔倒。
柒玥没有吱声，抬头看了看承乾宫门上的牌匾，心里暗暗问道，姐姐，当年你是怎么样的心情？
得不到回答，也得不到回应，柒玥心里却已经暗暗下了决心，就像对淑慧大长公主的承诺一样，决定了，就继续且坚定的走下去吧。
柒玥恢复了昨夜对待惠妃时的表情，踏进了承乾宫，还没到正殿，就听见殿里的众妃嫔已经迎了上来。
“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吉祥。”
柒玥的眼神，从宜妃、德妃、荣妃面上扫过，最后落在良妃面上。
惠妃被关禁闭，却一点儿也没影响到良妃呢，这是让她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都起来吧。”柒玥淡淡的说道，然后扶着惜若从她们让出来的中间走过，走到了主座坐下，“今日是新年，不在宁寿宫陪太后娘娘，到本宫这里来坐冷板凳吗？”
“就是冷板凳，贵妃娘娘也要赏给嫔妾等人坐一坐，不是吗？”荣妃微微笑着说道。
没有柒玥的允许，她们虽然起身了，可也只能站着，不能坐下。
“那就都坐吧，”柒玥吩咐道，“秋枫、雨杏，上茶。”
“多谢贵妃娘娘。”众妃嫔在荣妃的带领下，都坐了下来。
柒玥瞥了一眼，今日与昨日分明不同的荣妃，心里暗暗奇怪，难不成荣妃此举也是为了争那管理后宫之权不成？
不过，也是，谁不想争？那个眼下黑青怕是一夜没睡好的良妃，也有要争的意思吧？即使不是为了自己，也要为了惠妃，为了八阿哥。
“本宫昨夜受了凉，今早没去宁寿宫请安，很是罪过，”柒玥按下心中的好奇，问道，“太后娘娘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贵妃娘娘放心，太后娘娘根本就没有空理你，”德妃嘴巴快，不遮不掩直接说道，“嫔妾等人刚进宁寿宫，和太后娘娘没说两句话呢，淑慧大长公主就去了宁寿宫，嫔妾等人便退出来了，还没走多远，就见皇上也去了宁寿宫呢。”
淑慧大长公主是因为她的事，去宁寿宫的，毕竟淑慧大长公主无事才不愿意去宁寿宫的。可，她的事那么急吗？柒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皇上去宁寿宫何事，贵妃娘娘应该很清楚的，不是吗？”端嫔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昨夜贵妃娘娘可是在乾清宫侍寝的，很是辛苦吧？今日才没有去宁寿宫请安。”
“端嫔娘娘受宠的时候，也有过在乾清宫过夜的吧？”一旁的杏常在撇了撇嘴，没好气的说道。
“胡说，”端嫔想都没想的反驳道，“本宫最是懂宫里的规矩，怎么会在乾清宫过夜呢。”
“那是因为皇上对你的宠爱，并不够多。”含卉毫不留情的讽刺道，“规矩是谁定的？皇上定的，皇上心疼贵妃娘娘受风寒，不让她折腾，那是皇上的恩赐，端嫔没有这样的恩赏，也不能嫉妒别人不是？”
“你！”端嫔原本想说柒玥不懂规矩，却被含卉一句不受宠，给堵了回来。
“怎么？”柒玥不等端嫔发作，直接提高了声音说道，“把本宫这里当做唱戏的地方，还要唱起来不成？”
“哼，”含卉冲着端嫔冷哼一声，才起身面向柒玥请罪，“嫔妾不敢，请贵妃娘娘责罚。”
“都是一起服侍皇上的姐妹，说说笑笑几句罢了，贵妃娘娘这般小题大做？”宜妃端着茶盏，似笑非笑，“再说了，贵妃娘娘不是住在清心堂，何时承认承乾宫是自己的了？”
柒玥没有搬进承乾宫正殿的原因，合宫的妃嫔一猜就能猜出来。
柒玥一下子就笑了出来，难不成她不住正殿，这承乾宫就不是她的了？
不过……
“今日正好各位姐姐妹妹都在，本宫也有一件事情要说，”柒玥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将下面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圈，“本宫于初六，正式搬入承乾宫正殿，到时候便随意做几桌席面，各位姐姐妹妹，如若不嫌弃的，就来给本宫道个喜，喝杯酒，若是不愿意的，本宫也不强求。”
“……”众妃嫔。
终于送走所有的妃嫔，柒玥才松了口气，扶着柒玥回了清心堂歇息。
“昨晚我进了乾清宫，一直到现在，都不知道昨夜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惠妃呢？”柒玥问惜若道。
“奴婢知道娘娘肯定问这事，昨夜就打听了一些，今早回来给娘娘拿东西，悦若也告诉了奴婢一些，”惜若点点头，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张庶妃当时就没气了，听说被粗使嬷嬷抬走的时候，惠妃娘娘拦了好久呢，后来才被拉开，惠妃娘娘回了钟粹宫就请了两拨太医，不过到底是禁足了，除了太医和她身边的知礼，其他都没有人出入，知画也被打死了，据说给拖走和张庶妃一起给烧了。”
“那川风呢？”柒玥可没有忘记还有被皇太后给赐死的川风。
“川风她……”惜若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川风她被杖毙了，是宁寿宫派来的人直接从殿里拉走，当着所有人的面，活活打死的，听说要扔去乱葬岗。”
“乱葬岗？”柒玥有些慌了，“惜若，你有相熟的侍卫或者管事太监吗？把川风的尸首从乱葬岗找出来，若是被野兽之类的给吃了，我如何心安？”
“娘娘的心思奴婢知道，奴婢今早让人去找过，可是，刚刚奴婢回来的时候，才得知，川风的尸体没在乱葬岗，好像被别人给带走了。”
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