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吹起、夜色降临时。狭小破旧的旅店在走来一个人影。一望无际的天边,浓云压地之间,还泛着一缕湛蓝的晴空。那人好像就从这条缝隙里来。

    店主的小女儿趴在床边看这可怖的夜色,直到人影越走越近,她才看清这是一个模样清俊、学生一样的年轻人。

    年轻人额发有些长,眉目之间满是清冷之色。那双眼睛黝黑深邃,多一分太多情,少一分太凉薄。好像一汪高原雪地里平静的湖泊上,一片羽毛一样的雪落在湖上。

    姑娘看了一眼,立刻站直了。她打开门,撩起帘子请年轻人进来。主动问:“人从哪里来?”

    那样子,连身上颜色暗淡的藏袍都忽然变得鲜亮。带着高原红的面颊也多出几分惊喜。

    年轻人看面相就知道是话少的类型。他只是点头表示谢意,随后回答:“从山外来。”

    走到这里,确实已经进入满是山峦的区域。他这样说也没错。

    姑娘问:“那么远,你走过来吗?”

    “骑马。”年轻人说完,走到桌边坐下。“我是来吃饭的。”

    又补充一句:“也住店。”

    姑娘问:“马呢?”

    年轻人说:“放了。”

    姑娘诧异。“你干嘛放了,放了以后你又怎么赶路呢?”

    年轻人十分坦然的回答:“因为后面用不到了。”

    他的坦然仿佛庙里修行的喇嘛一样,说出来的话又十分天然。看似跳脱,但竟然很有道理。

    姑娘被他弄得无话可说。

    老板听见声音,从里面出来。看女儿一直没有正经招待人家,立刻过来打圆场。“人一看就是外面的人。走这么远累了吧,先给您倒碗水。”

    他一边说,一边找出干净的陶碗,倒满热水递给年轻人。

    年轻人道谢后,便开始安静的喝水。他时不时看向墙上用粉笔写的菜单,随意点了一些藏区最普通的吃食,就不再说话。

    姑娘明显还想问些别的。但被父亲眼睛一横,立刻住了嘴。

    父女两人走到后面,店主才说:“少问人的事。”

    “你看他长那副样子,还能平平安安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他不是个善茬,你不要动心思。”

    姑娘被戳穿心事,先是羞恼,很快又泄了气。

    等人走后,年轻人也没有放松姿态。如果是熟悉他的人在这里,就能看出此人神情姿态都格格不入。

    他在用一张假脸。

    张海桐不经意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坐在原地发呆。

    从长沙离开后,张海桐回过一次香港。

    ……

    彼时的张家已经处于人丁凋敝的状态。经历过战争后,不仅这个国家百废待兴,张家这样的家族也需要缓口气。

    张海对家族进行了简单的人口普查。

    新生儿数量再次跌破新低,全族人口更是刷新历史记录。

    这让张隆升和张隆半开了大眼。从前他俩操心家族事业,总觉得现在的张家不够强大,总害怕张海做事出错。所以经常给张海施加压力,简直是张家行走的压力怪。

    大概是所有上了年纪的人的通病。

    自从生育率的问题摆在面前后,两人彻底放过张海了,并热衷于做媒。

    这让张海大松了一口气。

    彼时张海桐刚好带着长沙的情报回香港,以及收集到的属于汪家的蛛丝马迹。

    在外人的眼里,张家好像穷途末路。汪家在张家的渗透这些年几乎为零,得到的情报不仅不多,还假的厉害。

    当年塞进南京方面的谍报人才有一部分因为年龄问题假死回到了家族,在反间谍这事上直接专业能力拉满。

    不仅做好了族内情报安全事务,还反将一军,往汪家倾倒假讯息。张家穷途末路这个印象,1945年前他们就在不停输出。输出到现在,确实很真。

    至少九门信了。

    因为张起灵交出了鬼玺。

    汪家人很清楚鬼玺的用途,这一举动成功让汪家的目光落在了九门身上。他们似乎转移了目标,伸出自己的触须让一部分高层官员促成了九门自我大清洗的局面。

    张海桐进长沙城随心所欲行动,并不是因为张启山那句:“我管不了你了。”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启山再怎么被削弱,到底也在长沙城深耕多年。明面上的势力没了,见不得光的却还在。

    他默许了张海桐的存在,就是默许了张海桐做的那些事。

    密切监视张家和张起灵的汪家完全清楚鬼玺目前在他身上,推动九门大清洗的根本目的,也是逼迫张启山拿出鬼玺做筹码。

    除此之外,还能一举破坏九门在长沙的所有根基。尤其是张启山在这里埋下的所有人脉。

    很遗憾的是,张启山显然没让他们如愿。

    但汪家显然没有任何后悔的迹象。。

    张海将张海桐从长沙带回来的情报,结合战后重新布置出去的联络人送回来的信息一起分析后,拆开讲了出来。

    “大清洗后,张启山明显没妥协。如我们所料,他确实把这个东西当做底牌。”

    “汪家让他不得不放弃长沙,后面又调他进入北京。本质上是为了离间他和九门的关系,甚至离间他和整个土夫子集体的关系。”

    “这下子,张启山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因为这次清洗,他将在道上失去所有信任。重新建立起曾经的并不容易。”

    “毕竟出来混,是不能当二五仔的。”

    一奴不侍二主。墙头草历来没有好下场。盗墓贼确实奸诈狡猾,无所不用其极。都是混江湖的粗人,你骗人无所谓,道德败坏也无所谓。但不能对任何人都这样。

    出门在外,你总要对一两个人讲道义。哪怕是装的呢?

    不然谁敢跟你做生意?

    张海在纸上画出简洁的关系图,最后箭头指回“鬼玺”两个字上。

    张海侠适时接话:“失去了道上的,张启山立刻就成了光杆司令。他又当了官,为了前途安稳,他也只能听那些领导的话。”

    “为了长久依附所谓的领导人,他必须不断证明自己的价值。”张海侠纤长的手指夹着一只铅笔,指尖点了点鬼玺两个字,“所以他最后,肯定会拿出汪家想要的东西。也会成为他们追寻欲望的傀儡。”

    张海桐坐在张海琪和张海楼中间,这对母子一个坐桌上,一个站旁边。异口同声的说:“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