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的去世仿佛为这场大戏拉开了序幕,也打上了结局。
红府挂白还没到七天,长沙城就出了事。
大批土夫子被抓住送监,长沙城的监狱很快人满为患。当时蹲监狱的不止这群盗墓贼,还有各种作风不良、偷鸡摸狗以及恶性犯罪的犯人。
这批土夫子一进去,整个监狱都变得拥挤。
当时的司法部门在审理这桩特大文物走私案时,效率非常高。一个月时间都没有,这些人通通判处死刑,且立即执行。
曾经九门的伙计一个个被推上刑场,站在远处等待一颗子弹送他们上西天。令人心情复杂的是,让他们死亡的子弹是这些土夫子的家人自己出钱。
因为在这个年代,死刑所用的子弹需要犯人自己支付。也就是从他们的资产里面扣除。
这些土夫子忙碌一辈子,最后被自己的财产送上死路。
刑场上的枪声响了很久很久。
张启山坐在窗边发呆,小副官的声音在宽敞的办公室中犹自回荡。
“佛爷,二爷家中挂了白,九爷基业在此处,我看他二位一时半会不会离开长沙。三爷、四爷、霍当家各自谋过出路,皆不在此处。”
一言毕,小副官略作停顿,最后说了吴老狗和齐铁嘴的事。
“五爷早先便出城,至今没有音讯。八爷……”小副官神情古怪,说不清是悲伤还是疑虑。“八爷昨夜咽了气……说是今晨直接出殡。他的儿子现在刚离开码头,去了欧洲。”
张启山听着,一时恍惚。他的官邸和办公场所距离监狱和刑场太远,根本听不见枪声。可他耳边好像回响着许多人的哀嚎。
他们都在叫:佛爷,救救我们吧。
也有人怒骂:张启山,你不得好死。
窗户开的很大。
小副官唯一没说的六爷,昨天已经带着妻子跟随张副官北上,他们会在北京有新的发展。陈皮阿四在丫头去世第三天便销声匿迹,不知去了哪里。
临行前给丫头狠狠磕了三个响头,深深看了一眼师父与小青花,头也不回的走了。按照他的脾气,大概率会逃去南边,一边躲难,一边发掘古墓,谋求来日。
霍仙姑早就嫁去北京,整个霍家都已经北迁。她是九门之中最先离开长沙的,这种迁移非常平缓,早在九门还未显露出明显颓势之时,霍仙姑便十分有魄力的带着整个霍家逐步北迁。
至于半截李,他这人狂野大半生,美名没有恶名远扬。别的得财不正的家族,恨不得不出现在人前,好渐渐洗脱身上的污糟以求前路。偏偏他向来暴戾,得罪的人不少。
解放战争结束后,当兵的一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杀半截李。他这人阴损一辈子,十分善于钻营。早就看出这群人容不下他,因而战争结束前,他就找了个人给自己做替死鬼,带着嫂子和孩子远走,不知所踪。
解家世代经商有的是钱。只需操作一番,保住基业不在话下。因而仍旧盘踞在长沙,再与张启山一同图谋往北京发展。
自古官商不分家。以解九的脾性他这个商人当然最卖张启山的面子。都是熟人,也是过命的老友。孰轻孰重,他分得很清。
如果九门真的完全崩盘,张启山直接撒手不管任由上面来查,九门一个也走不脱。包括解九自己。
他是最早知道张启山打算壮士断腕的人,也是最快、最坚定的支持他的人。未必甘愿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帮他的忙,将整个九门的关键人物从中摘出来。
解九与张启山,早已经绑死了。故而他不会轻易离开长沙,绝对与张启山步调同频,甚至谋定而后动。
至于齐铁嘴,丫头死后不久,他也身患重病,猝然长逝。留下幼子不成气候,被他辗转送出了国。
以齐铁嘴的成份和家底,留在这里绝对没得没有出路。以他的性格,临死前为齐羽谋一条路似乎非常合理。
事到如今,整个九门死的死,走的走。转眼间,立足于长沙城的庞大盗墓组织就这样烟消云散。
张启山从未觉得长沙城的风这样冷。当年和日本人拼命的时候,他也只觉得风是热的。如今这副惨淡光景,好像才是真实的结局。
副官不会再帮他关窗了。
他身边的人,早已经安排去了别处。他这样的人,还能留什么在身边?留久了,就真完了。
早早送出去,都还能有一条出路。
至此,那么多副官里唯一留下的竟然只有小副官。他以张启山亲属的名义,跟在曾经的长官身边做事。毕竟年纪小,什么都好说。
尹新月不知何时推门而入,默默走到他身边。“还坐在这?这风一吹,恐怕要头疼。”
张启山点头,靠在椅背上闭眼沉默。尹新月关上窗户,为他泡上一壶热茶。
房间里只有杯壶碰撞的声音。
小副官站在一旁,被尹新月拉过去,让他坐着一起。他坐的位置正对着张启山的办公桌,办公桌中央放着一只盒子。
只有张启山清楚,里面装着鬼玺。
小副官来回看着这对夫妻,终于下定决心道:“去东北的火车,我已经看好了。”
“佛爷,您和夫人要一起去吗?”
他问这个事,本来是想数清楚人头好买票。但尹新月进来的太巧,没等他说完这些事就进来了。
张启山并无异议。“这次回东北,是为了扫墓。我父辈都在那里,民国动荡,现在天下安定。我再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
“新月就和我一起。”
说完,他望着尹新月。
尹新月点头。她头发盘的整齐,也不再穿西式服装,而是一身非常朴素的旗袍,外面套着一件针织衫。
如今行走坐卧,和缓温婉。只有私底下才同张启山如从前一般说笑。
岁月还是带走了太多,叫人随意一瞥,都横生感慨。
关于张启山的调令,很快就会送到他手上。在那之前,他必须回一趟东北。
……
张海桐方才从郊外回来,身上还带着泥土的味道。脸上的易容叫他轻而易举融进观看枪决的人群之中。
随着一声又一声枪响,他慢慢退出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