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表上的积分数字从“-1000”跳回“0”时，裴闻声正将贝琳达的氧气珠链随意塞进口袋。
正午的阳光如烙铁般炙烤着沙滩，他的影子被压成墨色，紧紧黏在脚边。
王章。
王章。
呼唤持续了十来秒，脑海深处传来窸窣的响动，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嗯？
短暂两天控制人类的躯体，似乎给王章本就没有恢复完全的残魂带来了不小的负担。自从裴闻声重新接管身体，王章就陷入了短暂的昏睡期，直到今天才在呼唤中悠悠转醒。
裴闻声说：凡所应召，皆从驱遣。既然使徒能控制智慧生物，找几条鱼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吧？
王章只用了几秒就明白了裴闻声的意图，拖长了声音：哦——要我帮你作弊啊？
不。
裴闻声的目光投向远处海滩，那里正聚集着几个一筹莫展的身影。
那些人没有氧气珠，在无法下潜又没有捕捞工具的情况下，想要追平扣除的1000积分都希望渺茫，又怎么跟那些持有氧气珠的人竞争？
淘汰的结局近在眼前，他们也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干脆在沙滩上晒起了太阳。
这场竞技赛能不能晋级，对我来说不重要。但既然来了，可以玩得尽兴一点。裴闻声微微一笑。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主意，要听听看吗？
贝琳达杀气腾腾地赶到沙滩边时，只追上了裴闻声扬长而去的背影。如果她多看几眼，就能发现他似乎踩在了什么东西上，以一种常人难及的速度和姿态踏浪前行，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一个女孩叫住了她。
“进群吗？”
贝琳达恨恨地瞪了一眼越来越小的背影，不耐烦地收回视线，目光下移，落在女孩的脸上。
女孩文弱素净，脸色带着长年不见光的苍白，头发细黄偏软，贝琳达注意到她脖子上空荡荡的细链，皱了皱眉。
“进群吗？”
以为她没有听清，女孩又重复了一遍，举起手机：“进群的话，可以给你10积分，马上就能转到你的账户。”
“什么东西？”
以为在搞小社群运营，给大家发鸡蛋送福利吗？还赠送积分？贝琳达嗤笑一声，“你在开什么玩笑？”
女孩耐心解释道：“是真的，竞赛规则上有积分共享的条款。我的异场是智脑，可以管理他的账户。只要你进群，我就实时可以从他的账户给你划10积分。”
贝琳达快速扫过屏幕，终于露出了将信将疑的神色。
竞赛积分处分规则第4条：
参赛成员对名下的竞赛积分享有完整所有权及处分权。所有权人可依照本章程规定程序，通过组委会认证的积分管理系统向同届赛事注册参赛者实施定向分配。
“如果你不想扫码，你也可以输入面对面建群的数字，他人还没走多久，数字应该还没失效……”
“等等。”贝琳达打断了她：“你说的他是谁？”
“那个人，刚走。”女孩指向远方，“好像叫——裴？”
贝琳达劈头盖脸地追问：“是他建的群？积分是从他账户上划走的？”
“对。”女孩点头，“他给我看过，现在有800多积分，你放心，绝对能给你付清。”
“Fxxk，这么短时间，他哪弄来这么多积分？”贝琳达下意识骂了一句，忽然想了起来：“你们刚建群，那个数字是什么？”
一个男人抢答道：“0947！”
贝琳达眼皮一跳，蓦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男人笑嘻嘻地冲女孩挑了挑眉：“她要是进群，业绩我俩平分。”
“什么业绩？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男人说：“刚才那个裴说了，只要新人进群，就给10积分。拉新人进群的，能给5积分。”
贝琳达说：“那个裴闻声是个骗子！他是在迷惑你们，扰乱大赛秩序！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你们浪费那么多竞赛时间，到头来他根本支付不了这笔账，找谁说理去？！”
几个人互相对视，纷纷笑出声。
“管他呢！反正现在积分是到账了。”男人大笑：“我们氧气珠没了，本来也挣不了几个积分，趁着现在有人发福利，帮他拉几个人怎么了！”
“就是，人家积分是真给，想当群主就让他当呗！”他的同伴附和道。
男人一指那个女孩，“这是我们的智脑财务总管，每划一笔账，她就有2积分的手续费，稳赚不赔。假如咱们参赛的600多号人全进群，刨去扣除的1000积分，还能净赚200积分，没准比他们下水渔猎的还挣得多！”
不鸣城里没有网络，往年的竞技赛里，即使有抱团组队的行为，参赛者赛中自发拉人头建群的情况从没发生过。裴闻声这种做法，几乎可以称得上前所未有的创举。
贝琳达心跳漏了一拍，莫名不安，似乎火车即将脱轨，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发生转变，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
这个裴闻声，到底在搞什么鬼？！
快艇停在礁石区域的外围，随着浪潮上下浮动。大部分0号组的人都在附近下潜，船上只有两个不敢下水的旱鸭子，显得有些空荡。
两人百无聊赖，试图用矿泉水瓶自制捕鱼工具，忽然水面惊动，一个人下意识抬头，嘴张成了一个惊愕的圆。
视线里，一个人如履平地，正踏着水面起伏的黑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冲来！
“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急刹溅起的水“哗啦”劈头泼了他一脸，呛得他满嘴咸腥：“咳咳，谁啊？！呸呸呸！”
“裴闻声？”他的同伴认出了他。
裴闻声一脚踏入船舱，一扫他们脖子上空荡荡的细链，心中了然。
船上的空间不比陆地广阔，参赛者被迫在更为紧凑的空间共处，一旦有人对氧气珠起了破坏的心思，内斗将更为剧烈。除了实力强劲不敢进犯，或是提前组队抱团的人，保住氧气珠的难度比岛屿组更为困难。
他笑眯眯地说：“别紧张，我来找你们商量事情。船上其他人呢？”
话音刚落，快艇剧烈晃动，几个人破开水面，猛地拽住了垂下的绳索，手一撑跃入船内。
“你干什么的？”为首的人目光不善地打量着他。
这几人脖子上都挂着圆珠，显然是在附近下潜，发现船上异动后赶回来的。这场竞赛中，快艇几乎是捕获深海鱼的必备工具，即使0号组的清单里没有深海渔获，也不会轻易让人夺走仅有的交通工具。
裴闻声说：“我是来做交易的。”
“什么交易？”
“把你们的氧气珠给我，作为交换，我会给你们每人一个响螺。此外，我需要用这条船。”
竞赛特殊奖励物使用规则第7条：
单枚标准响螺可产生20分钟竞赛时长增益效果，该增益具备不可撤销性、不可转让性及不可分割性；同一账户所获响螺奖励具有独立累加效力，但须遵循单一效力原则，即每枚响螺仅限触发一次时长增益。
“什么？！”那人有如听到了天方夜谭，不屑地哼笑出声：“就一个破响螺，你想换我们的氧气珠，还想要船？做梦呢！”
裴闻声回过头，忽然对两个缩在角落的人问道：“是他们弄碎了你们的氧气珠吗？”
两人对视一眼，战战兢兢地点了一下头。
裴闻声轻轻颔首，说：“那就好办了。”
“你费什么话！快滚！”
为首那人上前一步，大步冲来，身上猝然冒出无数尖刺，朝裴闻声直冲而去。
异场海胆，拟态类异能，这一下要是撞了个实，裴闻声非得被刺成刺猬不可！
尖刺在距裴闻声咽喉三寸处凝固。这人脸色紫胀，双手死死掐住自己脖子，忽然痛苦地跪倒在地，发出“赫赫”的抽气声。
裴闻声居高临下，指尖悬在他头顶：“氧气珠，换响螺。”
“老大！”
他的同伴霎时变了脸色，“唰”地抽出腰间短刀，应激之下，拟态异场激发。这人的异场是模仿萤火虫发光，虽然在抵抗袭击上没有效果，仍兢兢业业地发出了微弱光亮。
另一人绷紧了猎弓，大喝：“你做了什么？快把他放开！”
跪地的人呼吸不得，脸憋得通红，杀气腾腾地瞪着始作俑者。
裴闻声伸出手，“链子和氧气珠给我。”
那人痛苦地攥紧弓箭，最终还是妥协地一点头。
下一刻，喉间的桎梏一松，空气呛入喉管，他剧烈咳嗽起来。
一只手拽住了他脖子上的细链，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猝然抽出腰间短刀，猛地朝裴闻声脚下劈去！
另一边，女孩的智脑异场飞速运转，积分转账记录如瀑布般刷屏。
一个失去氧气珠的参赛者大笑：“我拉了20个人进群，净赚100分！比下水抓鱼快多了！”
“到账了吗？”
“当然！实时结算！”
贝琳达望着人员数量以肉眼可见速度上涨的群聊，打了个寒颤，忽然生出一丝悔意。
那个狡猾、总是挂着清浅笑意的年轻人，正在试图用一种荒诞的方式，在这片本应残酷的竞技赛场上，掀起一场前所未有、未知的剧变。
这场剧变，极有可能不只局限在赛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