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王爷转了几圈,突然发问道:“小乘佛教密宗,在东疆也很盛行,不知道诸位对此有所了解吗?”

    沈王爷的声音一落,帐中气氛微变。原本围绕粮秣、军备、赋税与民生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位谋士,顿时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

    良久,身着青袍、执笔案前的韩策抬头开口道:“殿下所问,乃大题也。密宗者,佛法之一脉,源出于大乘,广引外道神咒、瑜伽法门,以身印语密三业合一为修行手段,讲究即身成佛,故深受东疆地界修行者喜爱。”

    对面,眉宇凌厉、气度沉稳的魏颂冷笑一声:“密宗虽号称佛门,实则更近于术士法道。咒语符印、本尊召请、曼陀罗布置,多与古之巫祝有异曲同工之妙。在民间惑众者众,尤其是在东疆蛮夷之地,民智未开,往往将之奉为神明。”

    沈王爷轻抿一口清茶,道:“密宗传入东疆,似乎远不止俗法所及之流。孤听闻,龙象寺一派,讲究灌顶传承,法器、坛城皆具大威力。甚至有人言,其上师可于十日内令人脱胎换骨,成就‘三昧耶身’。”

    “不错,”韩策点头,“这便是密宗与显宗之分所在。”

    他缓缓起身,走至地图之前,指着一处圈红的地名:“请殿下与诸位同僚明鉴——佛教传入中土后,大体分为显宗与密宗两系。显宗者,讲教理,重义理思辨;密宗者,重仪轨,尚神秘传承。显宗如中土汉地之禅宗、天台、三论,讲‘空性’,讲‘因果’;密宗则以‘即身成佛’为终极法门,强调上师的引导,重视‘持明’之修法。”

    魏颂皱眉:“持明者,非是幻术邪术乎?说什么可召雷火,可通诸天?”

    “那是民间误传。”韩策一笑,“真密宗者,并不迷信。譬如《大日经》《金刚顶经》,皆为密乘经典,讲五智如来、曼荼罗世界,亦有深义——其主旨,乃以色摄心,以象显道,使凡夫心不逐境、而能观如。”

    “简言之,”沈王爷轻轻敲着桌案,“显宗重在明理,密宗重在得力。”

    帐中一片静默。

    片刻,一位老谋士缓缓出声,道:“殿下之问,恐非单论佛门教义。莫非……是有意接触东疆密宗势力?”

    沈王爷没有直接回答。他眼中微光一闪,缓缓站起身来,走至帐门,遥望东疆沉沉暮色,风卷黄沙如潮。

    “诸位皆知,我等若想在东疆扎根,光凭朝廷之名,不足为据。东疆毒宗、八寨、蛮王、旧部,个个如狼似虎。要借势,不借宗门,孤如何立足?”

    “然则为何偏问密宗?”魏颂追问,“我等明知其多操蛮术之法,与中原正统大异。即便能为所用,恐日后反噬。”

    沈王爷静默片刻,低声道:“因为显宗在此,已几乎无根。”

    韩策点头:“确实如此。显宗传播讲究寺宇清修、十方布施、因果劝善,而东疆百姓,多数处于险恶荒蛮之境,饿死、病死、被杀是常事。讲‘来世果报’,不如施一符以退鬼邪;谈‘空性’,不如诵一咒以救亲人。故显宗难传,而密宗盛行。”

    “且密宗重秘密、讲灌顶,一旦入其法门,弟子终身服从上师,如军令如山。”韩策继续分析,“若我等与密宗结盟,得其护法法器之助,借其信众为我传播号令,或可暗中建立不输军队的宗教网络。”

    魏颂却眉头紧蹙:“此乃以术代政,以咒立国。非长久之道!”

    “那魏公以为何为长久之道?”沈王爷回头,目光深沉。

    “以《长短经》之道,立政理之术。”

    魏颂挺身而起:“《长短经》有言:‘霸王之术,在于衡其势。权谋虽短,仁义恒长。’我等当以权谋之术为舟,以仁政之道为舵。宗教可为辅,但不可为本。今日借势密宗,明日密宗或将借势我等!”

    “魏公此言,我等佩服。”韩策一笑,“然则,若我等连今日都稳不住脚,又何谈明日?”

    这时,一直未言的谋士杜玄卿出声了。他年纪轻,眉目清俊,嗓音如雪松落冰。

    “诸位论道高远,皆有理。然则我愿补一句:密宗之所以能立于东疆,不全因其术之神秘,而在于其‘施’之深入。”

    众人一愣。

    “你是说?”沈王爷望向他。

    杜玄卿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密宗在东疆设立四十八所‘施医馆’,六十四所‘贫食堂’,有病者可诊,有饿者可食,有亡者可度。此乃其根本——以慈悲入人心,以救济得民心。”

    “故而,”他缓缓跪下,“愿王爷以显宗立法,以密宗得人,以《长短经》为体,辅以密宗为用;如此,东疆可安。”

    帐中诸人皆动容。

    沈王爷沉思良久,缓缓道:“好。孤今日得诸位之言,如觉龙鳞生背,利剑在鞘。便从明日,遣人密访黑水龙象寺,广布我令于东疆各寨。”

    “军之所向,政之所安,民心即天心。”

    他转身一礼,目光深邃。

    “众卿,辅我者,从今共筑东疆天命。”

    风起帐外,黄沙漫卷。

    夜幕将临,而大业初起。

    (第277章到此结束,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