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智侯府。

    不管外界如何喧嚣,局面如何紧张。

    书房内一派静雅。

    陆知白安坐书案后。

    窗外,初秋的庭院景致疏朗,几片黄叶无声旋舞,飘落阶下。

    他面前摊开的,并非边关十万火急的军报。

    那是一叠科学院学子们呈上的课业。

    字迹有的尚带着一丝稚嫩青涩。

    有的,则已初露笔锋,隐隐可见几分锐气。

    “嗯,这篇策论,有几分独到见解。”

    陆知白手指轻点其中一份,对侍立一旁的管事说道。

    管事躬身,语带敬意:“回侯爷,这是周志新那孩子的。侯爷您平日里也常夸他聪颖犀利嘛。”

    陆知白唇角微扬。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墙上悬挂的巨幅舆图。

    视线在西北边境那片区域短暂停驻。

    随即,又淡然收回,落返书桌。

    那些足以让整个朝堂为之震动的边关烽火狼烟,在他眼中,不过是宏大棋盘上几处小小涟漪。

    他拿起另一份公文。

    内容是关于科学院新一批教材的印制预算。

    “告诉书局那边,纸张和墨,都要用最好的。”

    “务必保证印制清晰,图案无误,学子们用着顺手。”

    “是,侯爷,小的明白。”

    府邸内的这份宁静,与外界沸反盈天的喧嚣,宛如两个世界。

    陆知白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头的各项事务。

    从容淡定。

    他清楚得很。

    真正的风暴眼,不在黄沙漫天的边关。

    而在人心。

    人心,是面对大黄涨价时的贪婪。

    也是即将到来的,决定无数人命运的秋闱……

    ……

    洪武十八年。

    八月初。

    秋老虎的余威依旧凶猛,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躁。

    应天府的大小街巷,茶馆酒肆。

    人们议论最多的,除了边关若有若无的战事传闻。

    便是即将拉开帷幕的乡试。

    尤其是科学院与国子监之间那场人尽皆知的赌约。

    早已被好事者传得沸沸扬扬,版本多种多样。

    “听说了吗?科学院那帮毛头小子,今年真要下场参加乡试了!”

    “哼,一群黄口小儿!读了几天旁门左道的新书,就异想天开,想跟国子监的太学生们一较高下?”一个老秀才嗤之以鼻。

    “话也不能这么说绝。那位广智侯的点子,向来都是出人意表,神鬼莫测啊,有他在的地方,就有奇迹~”

    “是啊,万一,我是说万一,真让他们考出几个举人来,那国子监诸公的脸面,可就没地方搁了!”

    ……

    科学院内。

    气氛却与外界的种种猜测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被压抑着的,却又蠢蠢欲动的兴奋与期待!

    科举班的学子们,正在进行着考前最后的模拟冲刺。

    窗明几净的课室内,安静得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还有学子们低声背诵经义策论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织成一片。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出身寒微之家。

    科举,是他们眼中唯一的,也是最光明的出路。

    陆知白亲自推广的新式学习方法,以及他对八股文章鞭辟入里的解构与剖析,让他们如同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往日里,那些视若畏途、佶屈聱牙的制艺。

    如今,竟也变得脉络清晰,有迹可循了!

    “周兄,这次乡试,你有几成把握?”一个面容尚带青涩的年轻学子,低声问向角落里一个神情冷峻的青年。

    周志新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平静无波:“尽力而为,不留遗憾。”

    他便是陆知白的亲传弟子之一。

    平日里沉默寡言,惜字如金。

    但那双沉静的眼眸中,自有一股不屈的韧劲。

    另一边,十九岁的秀才陈瑜,正与几位同窗小声讨论着一道模拟考题的破题思路。

    他曾是国子监的学生。

    因不满其教学内容的陈腐僵化,愤而退学,毅然投考科学院。

    至于宋讷所言的剥夺童生资格。

    并没有夺成,他依然能以秀才身份,参加乡试。

    “侯爷所教之法,确实精妙实用。以前觉得时文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令人望而生畏。”

    陈瑜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现在,至少能清晰看到攀登的路径了……”

    “正是如此!反复练习那些经典题目,揣摩范文的起承转合,破题承题的诸多诀窍,那些套路章法,都要刻进骨髓里了……”

    他们对陆知白,对科学院,内心充满了近乎盲目的信任与崇敬!

    他们渴望在科举考场上一鸣惊人。

    不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给科学院正名。

    为了给他们的侯爷,争一口气!

    ……

    八月初九。

    乡试正式鸣锣开考。

    天色未明,贡院门外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考生们穿着儒生斓衫,手中提着考篮,脸上交织着紧张与期盼的神色。

    负责搜检的兵丁,甚至锦衣卫,目光锐利如鹰,来回扫视,场中气氛显得格外肃杀。

    科学院的考生们,在几位教习的带领下,统一乘坐几辆宽敞的马车抵达考场。

    与其他多数考生的略显寒酸相比,他们每个人都领到了一份内容丰厚的“考试大礼包”。

    上好的徽墨数锭。

    耐烧的白蜡数支。

    提神醒脑的特制香片……

    甚至还有几块用油纸包好的酱香肉脯,以及装满了洁净饮水的皮质水囊。

    这是陆知白在考前特意吩咐预备的。

    他说,不能让孩子们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分心劳神。

    “都莫要紧张,放平心态,按照平时训练的节奏来即可。”

    带队的王教习沉声叮嘱,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面庞。

    周志新默然点头,眼神愈发坚定。

    陈瑜深吸一口气,暗暗握了握微汗的拳头。

    随着一阵沉闷压抑的鼓声响起,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向内打开。

    考生们如同过江之鲫,鱼贯而入,各自寻找自己的号舍。

    狭小逼仄的空间。

    一张简陋的木板床。

    一张仅供伏案的小桌。

    这便是他们未来九天七夜,需要独自面对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