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想到经过这两年,郑鄤在京师也不一定还有家人,又道:“给他找个地方住,两年关押下来,人也不知如何,去太医院请人调理看看。”
“臣遵旨。”范复粹心下大惊,不知郑鄤一案还有这层因缘在,片刻后突然道:“陛下,郑鄤是常州武进人氏...”
朱由检看着范复粹笑了笑,“他是常州武进人,可朕不是因为他的籍贯释放他,他真是受了冤屈,不过你也说对了,他的籍贯的确可以助朕,不过...也要他愿意啊...”
“另外,朕记得当初弹劾郑鄤的许曦,是内阁中书舍人?”
“是。”范复粹应道。
“既然重审,将许曦,并当初刑部尚书冯英,一起审一审吧!”朱由检挥了挥手,“此事交给大理寺,让凌义渠去办吧!”
范复粹怀着复杂的心情出了宫,快要走到承天门时,忽而吩咐人将黄道周请来,自己则转去千步廊,又命小吏先行回刑部,将事情交代给侍郎准备着。
“首辅唤下官所为何事?”黄道周一脸雾水前来,“是陛下有所吩咐?”
范复粹带着他穿过承天门,笑着道:“是好消息。”
这么一来,黄道周更是疑惑,直到走到刑部府衙门口,又按捺不住道:“来刑部做什么?”
“你且随我来便是!”范复粹打定了主意要卖个关子,直接领着人走到了大牢外,“开门!”
“首辅就别卖关子了,总不会是要将我关进去吧!”黄道周站在门口,就是不往前再走一步,势必要让范复粹把话说清楚了。
范复粹无奈停下脚步,“陛下适才传旨,开释郑鄤。”
黄道周想着,难不成自己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了?
郑鄤,他竟然还能等到活着出大牢的这一日?
这两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可却不敢来探望,生怕自己行为被有心人瞧见,从而让陛下记得还有这么个人。
忘了也好啊,忘了,活在牢里,总比死了什么都没有得好啊!
“且慢,我去备辆马车,两年,不知他可还有力气行走...”
“不必,”范复粹忙道:“刑部都有,火盆、新衣都有备着,只是,或许不那么合身...”
范复粹说完,刑部右侍郎刘之凤便带着人走了来,后面仆从端着火盆以及一套新衣,还有人拿着柚子叶,这个时候能找到柚子叶,也亏他们费心。
“下官还以为来不及,府里没有柚子叶,下官是命人从隔壁大理寺要的!”刘之凤说着看向黄道周,“这是好消息啊,幼玄怎么苦着脸?”
“他这便是高兴的。”范复粹笑了一声,“我们很快出来,你先备起来。”
刘之凤笑着点头,转头吩咐小吏将火盆点起,放在大牢门口,新衣放在大牢旁一间小值房中,好让郑鄤出来后能有地方换。
范复粹和黄道周站在一间牢房门口,里头一个人影佝偻着蜷缩在稻草堆上,一只蟑螂沿着他的裤腿朝上爬去,可他浑然不觉,仿若死了一般。
“谦止...”黄道周轻声喊着,可里头的人仍旧没有动弹,狱卒已是将门打开,许是听见了钥匙相撞的金属声,稻草上的人才略微动了动。
黄道周快步走到郑鄤身旁,单薄的衣裳凸显他削瘦的身形,稀疏头发已是灰白,散乱得披在脑后,露在衣袖外的手如同骷髅一般,指甲都已拔除,甲床上仍留有烧灼痕迹。
黄道周不忍再看,他伸手推了推郑鄤,轻声道:“谦止,我是幼玄,我来接你出去。”
郑鄤缓缓转过身来,口中发出自嘲,“我这是做梦吗?怎么好像听见幼玄—”
“没有做梦,是我!”
黄道周上前扶了一把郑鄤,昏暗的大牢中,郑鄤盯着眼前人影,惊讶道:“还真是幼玄,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黄道周忍不住抹了一把眼睛,郑鄤没有责怪自己不曾来看望他,也没抱怨他在牢中所遭受的一切,更没同自己喊冤,而是问自己过得可好?
这让他情何以堪...情何以堪啊!
“谦止,陛下有旨,命大理寺重审此案,你可以出去了!”范复粹走进来说道。
“重审?”郑鄤慢悠悠坐直了身体,“就算重审,我也不能出去,得有了结果,证实当年的确是错了,我才能出去,这...不合规矩呀!”
“去他的狗屁规矩!”黄道周听了这话忍不住骂道:“既然陛下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你替他操得什么心?当初陛下可没让大理寺复核此案,听那些小人谗言就定你的罪!”
郑鄤拍了拍黄道周的手,“你还是这副样子,连陛下也敢指摘,不怕我出去了,你再进来?”
“好了好了,要叙旧也出去了再叙旧!”范复粹也走上前去,搀着郑鄤的胳膊,“走吧!”
郑鄤在二人的相助下站起身来,可步伐慢得厉害,一只脚还有些跛,他笑着摇了摇头,“不成了,以后啊,可就是个残废了!”
黄道周心内苦涩,还是强忍着笑道:“你又不是上阵杀敌的武将,就算两条腿都没了也不妨碍你写文章,何必妄自菲薄。”
“不敢写了...”郑鄤的话语带着股难以言说的悲苦,两次,他都是以文章被弹劾,第二次甚至差点丢了命。
哪里还敢再写!
门口放着火盆,郑鄤看着微弱的火苗,低声道了声“多谢”,出了门后,有两个小吏用柚子叶朝他身上撒了些水,而后又怕他冷到,快速将人扶进了值房中。
一套从里衣到外袍都是簇新的衣裳放在桌上,黄道周留下两个小吏照顾,自己和范复粹出了屋子。
“行了,你也别苦着脸了,我让你来还有一个缘由,他如今在京师可还有家人,出去后,他住哪儿?”范复粹问道。
“当初出了事,因怕牵连儿女,他早托付我将郑涛、郑溱送出京,眼下他们隐姓埋名避祸,我也不知他们如今在哪,只知郑汝嫁在常州,但她一个出嫁女,怕也不好入京照顾老父,不如就住我那儿去!”